“高无庸，”我问心腹：“爷的《大悲陀罗尼经》《四十二手眼》等经都带来了吧？没带的话，明儿让戴铎去请！”
夫妻本是男女双方前世的因果，跟菩萨何干？何况绮罗嫁给爷有什么不好？即便先前有些误会现不都慢慢开解了吗？往后定会越来越好。
我以为宫里佛阁的签灵得很。绮罗实该为早前对菩萨的不敬礼忏消衍！
……
“春花姐姐问主子怎么了？主子没回应。过了会子，春花姐姐问主子这世上可真有神仙？”
春花为什么这么问？我愈加狐疑：还是春花发现了什么？毕竟绮罗的学识跟她的年龄实在不配。而传说里很多大能都是梦中得神仙指引。
绮罗该不会真遇过仙吧？
“主子说或许有吧，不过这跟她和春花姐姐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我听愣。
世人听说有神仙，无不想得神仙庇护，没有关系也想通过燃香上供等手段建立关系。孔子为推广“仁义”而主张“对鬼神敬而远之”，即俗话说的“子不语怪力乱神”。
绮罗这一句“没有关系”听似任性，确是深得儒家精髓，那绮罗的“求人不如求己”，其实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意思，跟《踏歌》一脉相承——闹半天，绮罗这个妇人尊儒！
……
“爷，”秦栓儿犹豫告诉：“今儿主子跟爷随皇上、太子礼佛听经，奴才和春花姐姐、秦锁儿原都待在仪仗里，午饭时候奴才离开仪仗替春花姐姐去寺里提水，遇到御茶房魏总管。”
“魏珠？”我很意外。
魏珠已是御茶房七品值守侍，皇阿玛跟前的红人，怎么会认识秦栓儿这个我府邸素来只在我书房和内宅侍奉的小太监？
因为绮罗？
绮罗美貌，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连带两个太监也为人所熟知？
京里各府几千太监，难以想象秦栓儿、秦锁儿就这样脱颖而出，人前露脸扬名。
“魏总管问奴才叫什么名儿，伺候主子多久了，又让人与了奴才开水，省了奴才排队等候。”
弘觉寺虽大，但一下子应付随驾仪仗几百人的午饭茶水也不会容易。午饭忙时，少不了排队等候。
魏珠倒是不避嫌，跟秦栓儿拉关系，就是说皇阿玛没真恼绮罗，起码今儿午饭时还没有。
这是好事。
“魏总管好意！”我告诉秦栓儿：“回头若是再见，你还有秦锁儿记得多说几句好话！”
最好能攀上关系。
自打开府搬出宫后，我对宫里的事就知道少了，基本都靠十三弟告诉——似绮罗都知道君子自强，求人不如求己。我一个做哥哥的何能所有的事都依仗十三弟提醒？
何况十三弟跟绮罗一般大，今年已十七，参照老八十八岁封爵的例子，多半明年大选指婚之后就会开衙建府。我还是得有个自己的消息渠道。
不然，御前奏对时两眼一码黑，听都听不明白。
“嗻！”秦栓儿立刻心领神会，扬声答应。
我想起秦栓儿、秦锁儿原是我着意栽培的心腹暗卫，现我指他们伺候绮罗，日常困在内宅，虽未敢有怨言，但未必不以为屈才——秦栓儿、秦锁儿若是没一点子争强好胜心，也不能在一众小太监中选为我暗卫。
“秦栓儿，”我关心询问：“你主子近来颇得圣宠，你和秦锁儿跟着你主子进进出出，想必跟你们打听的人不少。”
不会只魏珠一个。
“爷明鉴，奴才跟秦锁儿不敢犯爷家法，背后议论主子！”
我点头：“你和秦锁儿记得爷家法就好！不该说的话不许说，除此之外——”我停住话头，让秦栓儿自己琢磨：“也要替你主子结些善缘才好！”
除了御前消息，其他的消息，比如江宁织工跟曹寅请愿的消息，我也要知道。再外面传言对我许多诋毁，我没法出面澄清，也可以借秦栓儿、秦锁儿之口。
越想越觉得大有可为！
……
“回城途中，主子一直在发呆，春花姐姐问主子在想什么，主子说这个弘觉寺塔有一个别处都没有的好处，今儿春花姐姐没能上去瞧瞧实在可惜！”
好处？我想到绮罗看塔里天女塑像的专注，心里一动：绮罗这是参悟到啥了？那个反手弹琵琶，该不是真弹吧？
……
做完一天的功课，我方来后院，绮罗早睡熟了。我义无反顾地扑到她身上，大力亲吻。一天十二个时辰，我能跟绮罗亲密相处也就现在这刻……
绮罗伺候我擦身换衣，再自己擦身换衣。收拾妥当，绮罗上床躺下，我伸手搂着绮罗。绮罗疑惑地看向我，我随口告诉：“睡吧，明儿一早富察来约你一起进宫给太子妃请安！”
绮罗闻声一愣，随即应了我一个“嗻”，便合眼睡了。
我不舍得搂紧了她。
既已暴露人前，太子妃驾前怎么都得应付一下。
……
早朝上听到皇阿玛谕旨明儿启程去宿迁巡查河工，我不觉舒一口气：巡查河工，皇阿玛总不至于还带着绮罗吧？
绮罗可算能远离口舌是非了！
早饭后曹寅跟皇阿玛说起现在江宁的西洋人、传教士以及洋行、洋货、机械、制造、建筑、绘画。
看到曹寅拿来的西洋圣母画，皇阿玛忽然唤我：“老四，你媳妇善画，你去接了你媳妇来瞧瞧这西洋画！”
我赶紧答应：“嗻！”
绮罗就在行宫太子妃跟前立规矩，我往太子处所走了一趟，就接来了。
“皇上，”曹寅告诉皇阿玛：“这幅圣母图是画家吴历临摹。这吴历原出身常熟官宦世家，早年曾师从钱谦益、王鉴、王时敏学诗学画。”
能拜到这几个人门下学习，我暗暗点头：这个吴历不仅出身不错，天赋也是上佳。
“中年时因为丧母丧妻，吴历曾一度看破红尘，常住寺庙学佛。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比利时传教士鲁日满，吴历改信天主教。 ”
闻言我不禁皱眉。这吴历都已在学佛了，竟还为西洋传教士蛊惑退转佛心——现江南佛教已衰退若此，影响都赶不上外来的洋和尚了？
这可不好！
“康熙二十年，吴历正式受洗，随后赴澳门耶稣会修道院进修神学，学习拉丁文。康熙二十一年吴历打澳门回来后，就以耶稣会士的身份在江南传教，至今已二十年，信众颇多！ ”
耶稣会归属西洋教廷，可不跟佛教、道教一般受理藩院管辖。连带地这信众也不再听从朝廷政令，岂不是成了国中之国？
皇阿玛望着画沉吟一刻，问：“这幅画中间的是圣母圣子，这左右两边的男女是谁？”
“回皇上，这画左边的男子就是西洋教皇西斯廷二世，右方的妇人是圣女巴巴拉。”
“圣女？”皇阿玛脸上露出疑惑。
我听说过圣父圣母圣子圣灵和修女，还是第一次听说圣女。
“皇上明鉴，西洋教的圣女都是为教会献身的贞洁少女！”
“嗯！”皇阿玛点头，我也恍然大悟：原来是得他们教廷追赠的信众。
我们大清也会表彰追赠英雄义士，贞女节妇。不同的是，我们大清都是地方上表，朝廷追赠，西洋却是教廷——西洋的教廷凌驾于王权之上，现西洋教士跑到我们大清传教，还拿这样的圣母画宣扬他们的神是“圣子”，该不是狼子野心，想吞并我大清吧？
“朕听说西洋教是圣子一手建立的。这圣子才刚出生，还没开始传教，哪儿来的教皇和圣女？”皇阿玛摇头：“这画完全不合常理，吴历临摹这样的画作也是不通！”
“皇上圣明！”曹寅使人拿走了油画。
“皇上，”曹寅又道：“其实西洋除了教会的圣母圣子，还有许多的男神女神。”
“还有其他的神？”皇阿玛很诧异。
一部西洋经从头到尾不就一个神吗？哪儿还有其他神。
“皇上明鉴，似西洋怀表中常见的拿弓箭的小天使丘比特其实是西洋爱神维纳斯和战神玛尔斯的儿子。”
“爱神？战神？”皇阿玛沉吟。
“皇上明鉴，跟江宁百姓信奉莫愁女主婚姻，送子一样，西洋人以为维纳斯是掌管婚姻和生育的女神，称其为爱神。”
“哦！”皇阿玛懂了，我也懂了——西洋民间信仰的神。
看皇阿玛有兴趣，曹寅使人又拿来一幅油画。
“皇上请看，这幅西洋油画《春》中间头上有小天使丘比特飞翔的女神就是维纳斯！”
呃，一个衣裳神态都跟刚刚圣母像无二的女神。
女神左边这三个身披轻纱，丰乳肥臀的妇人？
我的眼睛为油画左侧三个舞蹈的妇人所吸引，一下子想到了绮罗，绮罗的胸比画中妇人更挺、腰更细、臀更翘……
当着皇阿玛、太子和一众御前，我克制着自己回头看绮罗的欲望，假装专心看画……
“曹大人，”胤祥发问：“这画名《春》，怎么中间一片桔子林？难不成西洋的桔子是早春成熟？”
闻声我方看到维纳斯是站在一片果实累累的柑桔林中，头上方除了蒙着眼睛射箭的丘比特，还有无数个似小太阳一般温暖明亮的橘黄色柑桔。
“十三爷说的是。听说西洋地中海气候温暖，适合种植桔子，桔子品种也多，有品种就是冬天挂果，春天成熟，所以西洋画里许多桔子林。这桔子林跟草地上的鲜花一起组成了罕有的开花结果的美景，寓意‘希望’、‘丰收’和“富饶”！”
桔子在我们大清表意吉祥，多子多福。没想西洋人一般喜欢，可见对于美好的景物，无论我大清还是西洋，理解都是一样的！
“皇上，”曹寅继续讲解：“这画从右到左，画的是西风之神仄费罗斯、花之精灵克洛莉丝和花神芙洛拉。西洋传说克洛莉丝嫁给仄费罗斯后获得仄费罗斯赐予的掌控花朵的神格，成为花神。画家用这个传说故事寓意春风化雨，百花盛开！”
呃？西方的神还跟人一样结婚？
精灵嫁给神可以获得神格？
“神格？”胤祥不懂就问。
“十三爷，这神格是西洋的说法，其实就是神仙的品阶。比如孙猴子由石头吸收日月精华所化，就是精灵，孙猴子受玉帝诏安封为齐天大圣就是获赐神格。西洋传说里花之精灵就是一片花丛自然孕育出的灵体，花神则是掌管所有花卉的正神。”
我明白了花之精灵自然孕育，可以有很多个，花神则是得神界认可的正神，不说只一个，但肯定数量有限。克洛莉丝嫁给仄费罗斯即获得神格，其实是高嫁，仄费罗斯是低娶，倒是跟我们“高门嫁女，低门娶媳”的传统一样。
我们东土，春天都吹东风，西洋的春天吹西风？就是这西洋的西风神，相貌可有些丑陋。花之精灵克洛莉丝看他的表情很是惊恐——我想起绮罗进府当夜赤身逃下炕，一下子怔在原地。
这西洋画家怎么会知道绮罗跟我的故事，还画得如此惟妙惟肖，情景再现？
“嗯，”胤祥点点头，没再多说。
我看着画上无论动作还是仪态都优雅从容的花神沉吟：从少女到少妇，是天下每个妇人所必经。绮罗先前似这花之精灵畏惧西风神一样畏惧我，寻死觅活，不愿跟我亲近。近来虽好了许多，但还不够——神格，我能赐予绮罗的神格是什么？
……
“维纳斯左边三个披着轻纱舞蹈的女神是三姐妹，也是维纳斯的随从，主责给人间恩赐‘美丽’、‘欢乐’和‘优雅’，所以又称‘美惠三女神’，是最受欢迎的女神。在她们前方引路的神使墨丘利，是报春的使者……”
美丽、欢乐、优雅！我醍醐灌顶：绮罗美丽，天生的貌美如花；绮罗好乐，精音乐舞蹈书画，自得其乐；绮罗优雅，家常捻针磨墨，动作如诗如画。绮罗天然具足美丽、欢乐和优雅，我要做的是给她一方天地，自由表现，不受烦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