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告别了伙伴们,冰歌三人坐上一辆车。
直到福利院的影子彻底从视线内消失,谨杰让司机师傅靠边停下。
三人七拐八拐走了一段,冰歌正蒙着,谨杰揽住她,闪入一个无人的小巷。
空明转身抬手,蓝紫色守护符咒将巷内外隔开。
杰、空二人各退一步,背靠背站立,谨杰侧头叮嘱:“挨着我们,不要乱动。”
冰歌点头照做。谨杰指尖舞动,须臾间绘成一符,蓝光在她指间闪烁。她俯身,单膝落地,两指绕三人画圆——是个很标准的圆,活像用圆规画出来的。
围住冰歌三人的圆圈光芒大盛,蓝光向上喷涌而出,遮挡住冰歌的视线。视野陷入黑暗,伴随着轻微的失重感,不过只有一瞬。缓过神时,眼前已景象大变。
放眼望去,只见茫茫白雪,灰黑山石,和日光下亮得晃眼的白头尖顶。奇异的是,冰歌丝毫不觉得缺氧,也一点儿不觉得冷。
她只是头晕、恶心,耳朵里嗡嗡响。像刚被人捆住脚脖子,使劲在空中抡了好几十圈似的。
喉咙口一阵翻涌,冰歌忍不住一个干呕,突然脚底有白光亮起,光芒一起一灭间,她一下子什么难受都不见了。
谨杰拍着她的背轻笑:“还没发育好的小法师第一次过传送阵,总会有些后遗症。以后就不会像这次这么难受了。”
冰歌立刻意识到,谢姨说的已经不是华国话,而她竟然毫无障碍地听懂了。
“您刚刚……是说了灵界的语言吗?”冰歌问道,“我之前,不,是我在山外界的几年从没听过这种话,但是却听得懂它。”
谨杰笑道:“你很敏锐嘛。不错,这正是巧国的语言。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它。”1
她又道:“母父都是山外界人的小法师大多得额外花点时间。不过短则几天,多则几个月也就适应了。”
也有顽固的家伙几年也掌握不了。”空明说,她已经恢复了本貌——昨天她们在空明前辈的房子里过夜,为了招待大家,她换了个寻常样貌示人,现在才变回来。
“这也是实话。”谨杰拉起冰歌的手,“还是多亏了江平明先辈发明的转译羽,语言不通也不影响生活了。”
她们继续向前。
冰歌忍不住问:“谢姨,我们这是在往哪走?”
“我们在沿着道路走,去往两界之门。”
“道路?”冰歌向四周张望,“我只看到雪。”
“你再仔细看看?”
冰歌睁大眼睛,眨了眨,一股轻微的触电感从她的四肢一路传到指尖、脚尖。
眼前的景象果然又变了。
一条由流光织成的道路现在她眼前。白光、绿光、蓝光、紫光,各色光芒交织、缠绕,组成各式符文,组成她们脚下的,能容六人并行的道路,以及上方包围道路的,高高的拱形穹顶。
穹顶之外,风卷雪粒,猎猎狂啸。穹顶之内,清香阵阵,温暖如春。冰歌回首望去,只见道路拐角,一个蓝白两色的圆形法阵静静流淌,正是她们来时脚下所踏之处。
“前面便是界门了,一会儿只要跟紧我就好。”谨杰说。
冰歌加快步伐,紧随其后。
三人依山而行,又绕过一个弯后,冰歌抬起头。
一道高耸的拱门俯视着她,几步之遥,流光溢彩。
谨杰上前,伸出一指,轻轻相触。门上的符文立刻开始变幻、运转,像是某种严丝合缝的机关。几息之后,符文停歇,现出一个椭圆形包着多边形的阵法。谨杰握着冰歌的手走了进去。
艳阳高照,一片美丽的草地。
丛丛簇簇的野花铺展,鲜绿、嫩绿、墨绿、灰绿、银绿、翠绿、黄绿、蓝绿、紫绿、红绿,长形、尖形、钝形、心形、圆形、锯齿形,坚硬的、柔软的、扎人的、带棱的、光滑的、有绒毛的、结穗的……各样丰茂的草酝出沁人的香。
晴空万里,山陵绵延。
一个黑、红、白相间的大家伙从冰歌头顶掠过,发出响亮的桀桀怪叫。
冰歌回头望去,不远处的坡顶上,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后,一栋长长的、流线形建筑里走出一个人,那大家伙——原来是头大鸟,盘旋一圈,落在那人肩上。那人看着不高,竟没被大鸟压扁。那鸟,那鸟……冰歌一下子有种刀片刮过头皮的感觉。那鸟竟然有两只头!
鸟主人昂首、挺胸,笔直地站在那。谨杰、空明一左一右,带着冰歌上前。待冰歌站定,那鸟歪过一只头,盯着冰歌,微微咧开黑色的喙,又发出一连串的、轻轻的桀桀叫声。它的两个脖子之间,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翻涌,向上伸展……
它竟生出又一个头!这黑身、白脸、红尾、三头的家伙站在主人肩上,看着冰歌,轻轻晃动着它的三个脖子,不时做出点头的动作。
“请出示身份证明!”穿海蓝色劲装,头系同色抹额,胸别徽章的鸟主人说。声如洪钟,字正腔圆。她说的正是谢姨和空明前辈的语言,巧国的语言。
谨杰竖起左手的中指。
空明慢慢地竖起左手。
鸟主人举起右手的拳头,拳上箍着指虎。
冰歌呆在原地,眼珠子左右打转,一时不知道该先拉哪边,还是该先下手为强,或者干脆就地趴下。
鸟主人的拳头越发地近了,她把拳头对准了谨杰的中指——
对准了谨杰中指上的戒指。冰歌敢发誓,那戒指绝对是突然出现的,之前从没在谢姨手上看到过。
鸟主人的指虎发出“滴——”的一声,说:“认证成功,准许通过。”
鸟主人松手,对着自己的手心确认信息,然后“啪”地一个立正,举起右手,向谨杰行了一个军礼。谨杰以同样的姿态,立正回礼。
鸟主人——或者应该说是边境军人,又如法炮制地认证了空明,这次没有行礼,只是颔首。
她又转向冰歌,冰歌不由得把背挺得更直了些。她对冰歌小小地微笑了一下,将指虎对准冰歌两眼之间。
指虎开始唱起歌。几秒之后,说:“录入成功,准许通过。”
“跟你家大人过去吧。”军人说。
冰歌对她浅浅鞠了一躬,跟两位前辈走进了那栋建筑。
一只小巧的纸鹤优雅地朝她们飞来。
它停在她们面前,张开纸喙:“您好,欢迎来到大巧共和国,两界交汇处事务办理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是一个温和稳重的女声。
“不需要,你自个儿玩儿去吧。”谨杰挥了挥手。
“好的,祝您万事如意。我是小千18号,如有任何需要,请呼唤我的名字,我随时都在。”
冰歌的眼睛还追随着纸鹤,谨杰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们继续往大厅里面走。
深色的墙壁,曲面的天花板。头顶上方,不少飞舟在空中行驶,流畅、有序,似乎沿着特定的轨道,有的载了人,有的盛着物品。不时有一些冰歌看不懂的文字和几何图案流过墙面,划过道道微芒。
大厅的中央立着一根旗杆,高度接近棚顶。旗杆顶端,一面旗帜无风自扬。这旗帜和建筑外的那面别无二致,一半黑,一半白,黑白交界处盛放着一朵血红的花。花朵形状规整,中心对称,九瓣,每一瓣像燃烧的火焰。
冰歌回过神,问:“两位前辈,请问刚刚那个三头的是什么鸟?”
“那是三首乌,乌鸦的乌。你别怕,那东西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很温驯。”谨杰说。
“它曾经也是猛禽,后来被人砍去了思考的脑袋,带回部落,代代驯化,就成了现在这样。不过,野生的三首乌并未灭绝,你若遇到,需要十分小心。”空明说。
“我该怎么分辨野生的,和家养的呢?”
“很简单。野生的三首乌遇到人可不会傻乎乎地在那打量、嘀咕,它会抻着脖子,翅膀微耸,死死地盯着你。从眼神就可以看出,它是吃人的。而且,野生三首乌绝不会轻易伸出自己的第三个脑袋,思考的脑袋。”
“你空明前辈说的不错。三首乌有三头,一个捕食,一个感知,一个思考。砍掉一个,一段时间后还会再生,肢体也是如此。只有同时斩断它思考的头和另一个头时,它才会死,不过这可不是容易事。”谨杰笑道,“小冰歌,说说看,如果你在野外遇到试图攻击你的三首乌,会怎么做?”
“它们只有捕食的头会攻击吗?”
“思考的头也会,只是很难叫它们把那个头伸出来。感知的头像猎犬一样灵敏,但鸟喙是张不开的。”
冰歌沉吟片刻,说:“如果我只是路过,就砍掉它捕食的头,然后马上用传送阵离开。”
“如果你必须通过它呢?”
“那就先示敌以弱,并激怒它,再砍断它捕食的头,然后近身抓住它。等它忍不住伸出思考的头攻击时,就一举杀了它。”
谨杰笑道:“都是好方法,看来我不用担心你哪天被三首乌吃掉了。你的策略没错,记得,一定先砍它捕食的头,小心它思考的头。”
空明颔首。
三人一路畅行到一扇门前。
地面上是几个多边形法阵,前方一排长桌,桌后是几个穿着正式,正襟危坐的人。她们每人都注视着自己面前的一张光屏,手部被与桌子一体的架子遮挡住,只露出头、肩膀和左衣领下别着的徽章。
徽章样式与那位军人的一样,金色,上刻浮雕,中间偏上的位置盛放着一朵赤红花——正如旗帜上那一朵。
见三人走来,桌后几人抬起头,一人微笑道:“您好,请问是从山外界归来,要去往中都吗?”
“是的。”谨杰说,和空明各站到一个法阵中心。法阵上的图案依次亮起绿光。问话的那人打了个响指,两只纸卷、两只竹子样的笔凭空出现在二人面前。纸卷自动打开。
“请两位填写表格。小朋友,你也站到安检门中心。”
冰歌学两位前辈的样站到法阵中心的六边形里。她注意到,自己这边亮起的图案比两位前辈的少。
前辈们填好表格,纸卷自动收起。门上缓缓浮现一个圆形法阵。
“别担心,这次不会很难受的。你过界门的时候难受了吗?”谨杰说。
“没怎么难受。我不怕。”
“那就跟我来吧!巧国的首都正向你招手呢。”谨杰笑着揽过冰歌的肩膀。
又是一圈蓝光闪耀,眼前事物再次变换。
冰歌又呕了一下。
她正两眼发黑,只听一个低沉、分不出女男的声音道:“中都欢迎您。”
她揉了揉发麻的后颈,向四周看去。
她们身在一个六角亭中,与外界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亭里立着六个白玉般的柱子,支撑起绘满浮雕壁画的亭顶。壁画色彩鲜艳,笔触极细,描绘着两支军队驭使着各种异兽打仗的故事。亭中还立着一个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的猛兽铜雕。它的头正对着冰歌三人,虎目圆睁,似乎马上要扑过来。
就在冰歌的目光还停在猛兽眼睛上的时候,这铜铸的家伙突然张开了虎口:“身份认证通过,未携带违法违规用品,准许放行。”正是那个不女不男的声音。
“它是活的?”冰歌问。
“它可不是。”谨杰说,“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呃……一个处理器,接收信息,做出反应,把信息传向中枢。”
“就像一个神经元?”
“是的,就是这样。”
说话间,三人穿过水幕。
一座巍峨的城市就此侵入冰歌眼帘。
高楼危遮日,鳞次栉比。飞扬的屋檐向天空泼去重彩,光华更盛骄阳。飞檐之上,雕塑层列,有神魔酣战,异兽镇守,怒目激斗,闲庭信步,动如活物。高墙下,街道边,符文、阵法恰星辰流光。异兽跃过房檐高木,与人同行。
马路上,车辆疾驶——冰歌本以为法师的世界不会有汽车。不过,她心道,想必这些家伙的燃料不会是油。
这些车辆的形状和山外界大不相同,以船形和碟形居多,还有不少奇形怪状——比如刚才窜过去那辆亮橘色,弄成碉堡造型的车,还有那辆左突右进,活像一大块刚凿出来的银黑色矿石的家伙。
几艘飞剑箭矢般掠过。
“编号都·A19888的飞武低空超速行驶,扣6分,警告一次。重复:编号都·A19888的飞武……”身后的路灯上发出一个响亮的机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