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班会铃已经打完,老师却迟迟未到,教室内安静了没几分钟,终于开始嗡嗡作响。冰歌坦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课外书,和潇然头挨着头看。
窃窃私语渐渐变成嘈嘈大雨。老师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她穿一身青蓝色袍子,颇优雅地走到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地开口了。
“同学们,说够了吗?”
这下,大雨小雨都停了。冰歌悄悄把书收起来。
老师环视一圈,继续说:“你们是不是觉得,老师不来就可以随便吵闹?”
鸦雀无声。
老师不紧不慢地:“别的班我不管,但在我这儿,不可以。其实老师早就到了,只是在门口没有进来,就是想看看我的孩子们能不能保持自觉,保持文明。”
她顿了顿,说:“什么是文明?上面有人看着才能保持素质不叫文明,恰恰相反,那是严重缺乏自制力的表现。”她在“严重”上强调了重音。
“同学们,你们是没有自制力的孩子吗?回答我。”
大家稀稀拉拉地答不是。
老师却笑:“你们这个年纪,应该是最有朝气的呀。怎么还没我这个老骨头声音大呢?怎么,早饭没吃饱?”
大家的答复于是响亮起来,潇然趁机偏过头嘀咕:“要求真多。”立刻得到老师严厉的一瞥。潇然吓了一跳,连忙把嘴闭上了。
老师在台上还是气定神闲地:“好!就是要这个劲头!不过光答应得好没用,得用实际行动做到。今天是第一次,老师不怪大家。不过以后,大家记好了:上课或开会前五分钟,班级就要进入安静状态。平时课间,可以说话,但不能大声喧哗,制造噪音——想大声放松,可以。到户外随你怎么喊。但是室内,不行。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新,新向国。你们可以叫我新老师。”
就这样,老师整顿了一番同学们,才正式开始班会的内容。
她给大家发了教材、第一周课表、校服,简单讲了下校规和班规。
做完这些后,她一拍手:“行了,该说的都说了,今天就到这。大家回去后好好预习,好好适应住宿生活。学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和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白天大多数时间在办公室,这个楼的623。找不到我可以先手环联系,我当天一定会看,看到一定会回。”
时间才过去半个小时,大伙儿纷纷交换喜悦的眼神。潇然给冰歌传小纸条——没想到!以为老师会说教好久!——字体超小,生怕老师又看见似的。
“记住了,保持文明。”新老师说,“其她班都还在开会,可别让我听见走廊里有吵闹声。崔华明珠留下,其她人走吧,排好队出去。”
大家安静而兴奋地鱼贯而出。冰歌四个却在楼梯口停了下来。
她们要等等好朋友明灿。
原本呢,她们打算在门口偷听,可惜新老师早有准备,四人非但什么都没听着,还被门上的防窥探符轰了个倒仰。
“我说,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光荣?四个对一个,不好吧。”远之皱着个脸。
潇然怼她:“管它的!她欺负别人的时候怎么不说?”
远之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咱们顾虑这个干嘛?又不是找她干架。只是交流交流而已。”冰歌及时开口,将一场硝烟扼杀于摇篮之中。看到远之挑起的眉毛,她又补充,“我保证这次不打她,不光不打她,还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没等远之有什么反应,冰歌的背先惨遭重击。
“快看!那谁出来了!”原来是江嵘,全神贯注的小斥候振奋于自己的发现,一时忘了力度,但还兢兢业业地记得要压低声音,只让自己人听见。
大伙儿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崔华明灿甩了甩头发,抬起脚和下巴往这边走来,皮鞋踩得哒哒响。
她走到冰歌面前,面对面。
“等着看我的笑话?想都别想!告诉你们,我舅舅可要被放出来了!咱们走着瞧。”说着“你们”,她却只盯着冰歌。
“你在吹牛吧,还没有到24小时。”冰歌说。
崔华冷笑:“尽管不信吧,老师可告诉我了。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家可给学校捐了一大笔钱,你猜,老师会向着谁?”
冰歌上前一步:“那就放马过来。”
崔华冷哼一声,撞开冰歌的肩膀,噔噔噔下楼去了。
潇然冲上来,对着崔华的背影猛挥几拳。江嵘大声呸了一口。
远之说:“嗨,别管她。与其相信这个满嘴跑火车的,不如相信老师和武卫。”
冰歌没有说话。
她在想,按照正常的流程,这样的案子,两周该查到什么地步?
该怎么弄明白这个呢?天网的回答太笼统了,数个回答还不一致,云里雾里,查完倒不如不查的好。
或许,可以求教下杰姑茗姨。
大伙儿把崔华明灿抛到一边,聊着天回到宿舍。
潇然抽出课表往桌子上粘,一边抱怨:“这排得也太满了,咱们还是小学生哎!(‘是初学,’江嵘说,‘我知道,你刚刚说的是中文!’)而且和山外界有很多一样的课程,这一点也不魔法嘛!”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期待一下这些名字差不多的课和山外界有什么不一样的。”远之已经拿出课本开始看起来,“而且,据我的了解,确实有挺多不一样呢。”
“数学总不可能有哪里不一样吧!还有‘思想道德与常识’……唉,希望少点思想道德的部分,这个最无聊了。”
“你还没看书,怎么就知道没有不同呢?”远之皱起眉毛。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第一学年课是最少的了,等明年学上三大理学基础……”这是江嵘。
冰歌没有参与伙伴们的讨论,给长辈们的信息已经在手环上发送出去了,现在她在写给小惠和闪电帮的信。信件的内容是不会被查阅的,在禁言术允许的范围内,她可以畅所欲言。
等她文不加点地写满好几页信纸,潇然和远之已经吵了一小架又和好,江嵘也出门“找个僻静地方回我家两位太上皇的电话”去了。
冰歌把信件装好,前去禽园找那伦多。她在树下呼唤了许久,鸟儿才姗姗来迟。它从瀑布下斜飞而出,抖动着比过去鲜亮许多的羽毛,而后,以一个粗野的动作抓走了信盒。
长辈们的回复消息刚好送达,冰歌边走边看。
杰姑说,案件的侦察期一般是两个月,如果案情复杂可以申请延长期限。像这次,嫌疑人其实很明确,但崔家狡兔三窟,滑不溜手。
调查组正在尝试追溯崔家过往建立的传送阵,虽然她们销毁得挺干净,但再干净的处理都无法完全掩盖存在过的事实,只是需要多花一些时间而已。
崔家试图反咬调查组超权限调查并且侵犯了她们的隐私权、财产权、名誉权。但崔长天的好侄男犯罪事实充分,所以反咬失败,法院不予通过。
茗姨又详细解释了番武卫办案的流程,并且发给冰歌一个网址,说这里可以查到所有公示的案件。
这回复实在详尽得让冰歌喜出望外,她谢过长辈们,打算找个地方坐下立刻查看茗姨发过来的网址。
突然,有一缕声音。
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在呻吟。某种凄厉的呻吟。刺耳,但细微。
学校里怎么会有这种声音?冰歌当机立断循声探去。
声音来自东边,冰歌大步地往前走。转过一个弯后,呻吟猛然变大,是个人声!她在哀嚎,好像全身在被烈火炙烤,好像在地狱苦熬多年的鬼魂!
冰歌开始奔跑。
龟裂的石砖和缝隙中的杂草飞速从脚下掠过,教学楼在身后远去,小片的田地和温室夹面而来。
突然,一个路牌挡住了她的去处。
一个红色的牌子,立在小道中央,上面写着:
前方药园,闲人止步。
这八个大字下,还有一行歪七扭八的小字:违规闯入,后果自负!
路牌边,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
冰歌屏住呼吸,环顾四周——
一切正常。环境如常,她自己的神智正常,路灯上的留影石也正常地闪着微光。
何况,这是在学校里,还能出什么事呢?
她径直略过路牌,扒开眼前的草丛。
杂乱的草丛后,是一片井井有条的花园。里面最低矮的植物也比冰歌还高,有奇形怪状的鲜艳果实,有硕大红云般的成片的花朵,还有无风自动、发出悦耳嗡鸣声的叶子。然而,这一切都被高高的铁栅栏围住了,栅栏上布满狰狞的尖刺。
不过,哀嚎声却不是从花园里传出的,而是花园旁,没有被铁栅栏围住的小木屋。
那是个被拼凑得很随便的老屋,墙壁上有很大的缝隙,缝隙里是很深的黑,就像这破屋正不怀好意地朝行人咧着嘴笑。
似乎感觉到活人的接近,哀嚎声更加凄厉了,连带着破屋的裂隙都似乎颤抖起来。冰歌放轻脚步,朝木屋挪去。
突然,一声暴喝:“喂!那边的!鬼鬼祟祟干什么呢!说你呢,穿蓝衣服那小孩!”
呻吟声停了。
冰歌转过身,指尖发木。
只见一张红黑的方脸正从一堆鲜花绿叶间朝她怒目而视,方脸下是一个壮实的胸膛,胸膛旁边,是一只肌肉虬结的手臂,那结痂的粗壮的手指,正紧握着一把比冰歌头还大的剪刀。
红黑脸好像漂移一样,挥舞着大剪刀迅速朝冰歌靠近。她腮边的肌肉颤抖,嘴巴张开,马上要发出咆哮——
冰歌大脑急转,她站定不动,抢先开口:“对不起,我昨天刚报道,不知道这不能进。我只是听到有人在哭,所以过来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她以毕生演技控制出了一个惴惴但诚恳的语气。
这话奏效了。
红黑脸把剪刀往地上一插,板着脸抱起手臂,声如洪钟:“小子,你最好别撒谎。我从8点起就在这干活,可没听到什么哭声。”
冰歌挠挠头,腼腆道:“是这样吗?真是抱歉,可能是我听错了,我有点幻听的毛病,但是听到这种声音,还是忍不住去看……对不起,刚刚没经过同意就踩您的草了,我可以留下来干活做补偿!”
这话一出,红黑脸的神色缓和不少,不过还是粗声粗气地:“干活倒是不必了,这边的草可以踩,围栏里边的才不行。我说你这小孩,干好事怎么还偷偷默默的,差点当你是小偷!”
冰歌一脸耿直:“小偷?老师,这屋里不像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的样子啊。”
红黑脸一摆手:“什么老师,我就是个园丁。这屋里确实没啥,就一堆老得掉渣的工具,白送都没人要。是这草药园子遭偷了。她爹的……”
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孩子面前骂了脏话,轰小鸡一样挥舞着双手赶冰歌,“没事儿就快走!我要干活了,回去找小朋友玩去。”
冰歌不肯就这么离开,她一边躲闪一边说:“咱们这都认识了,应该算朋友吧?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我之后再想找你怎么办?”
“我姓贺,最好别找我,我可忙着呢!”
得了这话,冰歌满意地溜走了——趁贺园丁还没像拎小鸡一样把她逮起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