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伙伴在洞口翘首以盼，大气都不敢出。

一时间，只有衣物摩擦声和球尺内部齿轮吱呦吱呦的声响。少顷，随着轻轻的一声“喀哒”，冰歌带着喜意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很安全！大家直接下来吧，尺子就不用了，勒得慌。”

江嵘低头一看，颤颤巍巍喊道：“这有七十来米呐！真行吗？”

“没问题！我已经试过了。这儿的东西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冰歌说着松了手。线尺顶端的指针飞速上升，最终在距洞口十五厘米的地方稳稳停下。

“你行不行呀嵘姐？不行我可先上啦。”潇然挤上前。

“好吧，好吧……”江嵘把尺子收起来，“我，我能不能不做最后一个？”

“我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就行。”远之说。

通道内传来潇然人猿般的欢呼声。

“你看，她多开心。”远之说。

江嵘咽了一口唾沫，一咬牙，把自己的两条腿挪进通道。手还紧紧地扒着边缘。

“要我推你一把吗？”远之幽幽道。

“不、不用。”江嵘的牙齿直打架，但还是勇敢地缩起手指，把自己投了进去。

伴随着江嵘的鬼哭狼嚎，估摸着她已经走完了半程，远之也向下滑来。

待她滑到底部，从容地站起身，不可避免地和伙伴们一样，张开嘴呆住了。

地底深处，是一道大门。

通体是某种黑色矿石，翡翠如火焰般在门上燃烧，红宝石、琥珀、紫水晶、蓝宝石组成层层法阵，如烟花盛放。

闪着星光的齿轮缓缓显现，随着咚的一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开口了：

“年轻人，恭喜你，来到了不属于人类的领域。

但请记住，地下城的规则不为任何人破例。

懦夫与强盗，不是我们的贵宾。

你可以选择进入，或退避。”

说罢，法阵和机关停止运转，门不动了。

“这是什么意思？”潇然说，“是让咱们表示勇敢和不是强盗吗？”

远之仰着脖子：“建这东西的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法师……”

“呃……或许不是法师？”江嵘犹犹豫豫地举起手。

冰歌道：“嵘嵘，你知道这是什么？”

江嵘挠挠头：“先说好了，我可不打包票。”

她走上前，将手放在门上，说：“我选择进入，并宣誓遵守《地下城公约》。”

门上五道绿光迅速划入她的指尖，宝石重新开始流动，随着十四道蒸汽的喷鸣，门开了。

绚丽的光芒立刻映入孩子们眼中。

各种造型奇特的石筑建筑群林立着，如同巨型而多彩的钟乳石林。挂满高楼的广告旗帜争奇斗艳，宝石代替霓虹灯发出更闪耀的光。小摊塞满每一条街道，空气中混着奇妙的香。

像是由好几个敞口箱子连接而成的无轨飞车蛮横地四处穿梭，驾驶位上的正是这城池真正的主人——侏儒。

“厉害啊……”潇然好半天才找回自己下巴的知觉，“你真的去过好多地方，嵘姐。”

“提前说好，你们可千万别乱跑乱碰，犯了事可是要扣在我头上的。不过也别太紧张，只要不破坏商品和交易，不乱管闲事就没什么。现在地下城认识了你们，下次你们就能自己说口令了。”江嵘说。

远之喃喃自语：“天呐……我从没想过中都居然有这么多侏儒。我在玄武井那么长时间从没见过一个。”

“咱们也是刚来中都不久，一旬多前还在雁平呢（1）。”那方头方耳的矮人开口了，“来点当扈串吧！可使您那不大好使的眼睛复明。”

远之恼羞成怒地摘下眼镜：“我的眼睛很中用！谢谢！”

冰歌赶紧带着伙伴们往前走。

侏儒在后面不死心地挥舞着比她还高的肉串架子，穷追不舍：“来一个吧！那位颇有身量的朋友，我看您面色发黄，不如试试咱这的讙。保证叫您入肚病除！”

江嵘面色一绿，催促道：“快跑！出口附近的商贩最黑了，当心她讹上咱们。”

四人于是开始在起伏不平的石板路上疯跑，小贩的吆喝声被甩在身后，长长的条幅拂过她们脸侧，被逼停的飞车车主发出叫骂，踩过洒满亮片的广场，巡游乐队正倾情演唱，高楼上的有钱人将丝带抛洒……

直到砰地一声。

“杀千刀的长人崽子！欺负咱老胳膊老腿呦……”被冰歌撞翻在地的三个侏儒呻吟着，小拳头小脚猛捶地板。

周围的侏儒们手脚忙着自己的事，颇有存在感的大眼睛却纷纷瞟向这里。

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把那三位嚎得震天响的大娘扶起来。

这下，她们终于不叫了。那方形的大脑门下，一个个黑眼仁向上斜盯着孩子们，几位嘿嘿一笑，颇有默契地跳到同伴头上，叠了个罗汉果。

最上面那位一薅底下同伴的脑毛，罗汉果立刻弯向冰歌。

她盯着冰歌又呲牙一笑，从脏兮兮的小夹克里掏出根闪亮亮的大锤来。

“小贵宾，认识这个吗？”

冰歌向后仰着身体，摇摇头。

侏儒脸一垮，哭叫说来就来：“天要亡我老婆子呀！这是吃饭的家伙呐！咱没招谁没惹谁，一把老骨头出来修理铺面，就被你们几个小祖宗给撞咯……祖传的家伙事儿啊……都被你们给撞坏咯……”

她脚底下的同伴们也配合着哭丧起来，冰歌一时被震在原地。

这时，一个听着就慈祥的声音开口了。

“好了，铁肝。先别忙着为难孩子，我说你们装修能不能挑挑时候，让我等也清净清净。《地下城公约》云……”

侏儒一个个跳下来，迈着小短腿围上去：“您和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说什么，要找就找商盟长……”

冰歌四人趁机悄悄溜走了。那解围的好心矮人冲她们挤了下眼睛。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呀？嵘姐，你知道吗？”潇然问。

江嵘说：“上蒙学的时候一个大少爷带我们来过两次。他当时吹牛说要让我们见识见识一般人一辈子也进不去的黑市。其实就是个侏儒的市集啦。”

“劝你别碰这儿的任何侏儒自制。”她拉住正着迷地盯着泡蛙汽水的潇然，“都是些三无产品，吃坏了肚子都没处说理去。”

摊位老板瞪了她一眼，当场干了一瓶。

“可是很多人在这吃东西啊。”潇然说，“你看！那边好多人，侏儒和正常人都在那排队呢。”

听到“正常人”这几个字，路过的侏儒大眼仁向上一翻，嘴里发出响屁一样的声音。

江嵘赶紧拉了潇然一把：“我的好姑奶奶，您可谨慎些，这可不是咱们的地盘。”（“你也没谨慎到哪去嘛。”潇然嘟囔道。）

“你指的那个倒也确实不是侏儒自制。”冰歌说，“是山外界的食物。奇怪，这儿怎么哪的东西都有。”

“她们可是侏儒啊。”江嵘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论起倒卖，姬澜都得甘拜下风（2）。别说山外界了，就是秘境里的仙草，她们也能给你弄来。”

远之打断朋友们：“容我提醒一下各位，老师4：30来检查，现在可已经3：50了。”

四人一合计时间，加快脚步往回赶。这回，大家长了记性，很是注意闪避，一路畅行无阻。

穿过大门，她们傻眼了。

潇然说：“哇哦。咱们可怎么上去呢？”黑洞洞的通道口回应她以回声。

“试试移动咒？”冰歌说。符牌指向远之：“科拉那——尔，索那。”

远之低头一看，自己一动未动。她开始抓头发：“怎么办！咱们现在的灵力还不足以移动活物！”

江嵘眼神发长：“什么意思……？是说咱们被困在这儿了？”

冰歌说：“还没有困住。一个人不够，咱们就三个人一起。”

“这只解决了第一个。”远之冷静下来，“剩下的人怎么办？下面瞄准好说，上边视野受限呐。”

潇然恍然道：“线尺！咱们有线尺！两端的人都拉着，用它瞄准不就行了？”

“我不得不说，这是个好主意。”一个大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潇然跳了起来，冰歌抽出符牌，对准声音的来源。

那是——

常识课老师？

老师举起手，一手里还抓着个山外界知名炸鸡品牌外卖袋——那牌子和她都姓肯。

“哇哦，哇哦。反应挺灵敏的嘛。”她说。

冰歌脸一热，忙收起符牌。心里拼命揣摩着爆炸头老师是哪一伙儿的。

潇然尬笑两声：“哈哈，好巧呀，您也在。”

肯老师心平气和道：“我在不是很正常吗？这通道就是我弄的。反倒是你们几个小家伙，不好好干活，钻起墙来了。”

“这是您弄的？真了不起！”潇然眼睛放光。

冰歌开口：“老师，您可不能说我们钻墙呀。按您的说法，您才是第一个钻墙的人——我猜您肯定还没来得及告诉领导，墙里多了个大工程。”

“这真是个相当了不起的空间法术！”远之忍不住道。

江嵘猛点头。

“No,nono.”老师来了句山外界英文，“我可没把墙凿个口子。只是给小小的杂物间赋予了一点新生而已。”

“好啦。”她笑道，“别在这里跟我耍嘴皮了，不是要上去吗？可算你们遇对人啦。”

她拍拍手，黑暗的地底霎时亮了。

柠檬黄的灯光如萤火虫般布满整个地道穹顶。

她又是一拍手。这回却什么都没发生。

孩子们面面相觑，肯老师却只是从容地抱着手臂，眼睛看着滑道。

通道深处渐渐响起一个逐渐增大的唰唰声。

一个精致的船头从滑道口探出。

肯老师带大家上去，嗖地一下，小船以过山车的速度启动了。

伴随着孩子们的赞叹声，像飞一样，不到一分钟，她们就到了目的地。

还没等大家出言感谢，肯老师眉毛滑稽地向上一跳，她匆忙一挥手，孩子们像被弹的弹珠一样从墙缝里飞了出去。

大家摔了个大屁墩。

刚爬起来，只见墙缝放出明亮的白光，孩子们不由闭眼。再一睁眼，墙壁已经恢复原状。

一个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是新老师！”远之脸色一白，“真不走运，现在才刚四点零几！”

冰歌赶紧捡起工具塞进朋友们手里。

“还有柜子！柜子！”江嵘气声说。

“来不及了！就说咱们想打扫柜子底下。”

咔哒。门把手——动了。

“欸？新姨！可算等到您了，我那助教的事儿，上面批得咋样啦？”是肯老师。

孩子们松了一口气，连忙把柜子移回去。

江嵘小声说：“我爱上这老师了，她可真仗义！绝了！”

有老肯暗中帮忙，孩子们成功过关，新老师和大家都非常满意。

干完活，冰歌便邀请伙伴们来自己家吃晚饭。江嵘家里管得严，只好和她们在校门口分别了。

正在三人穿越玄武井中心广场时，突然，空中传来一阵凄厉的鸟鸣。

一个人影从高空砸下，摔了个稀碎。

尸体旁边，有几根闪亮的红色羽毛。

世界安静了几秒。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有人摔死了！”

立时，几个热心大姐冲上前，把尸体的那片地围起来，又有人报了武卫。

三个孩子怔在原地，面白如纸。

冰歌挣开潇然的手，上前查看。

是崔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