峫宿直起身,目光没再在放在谢以令身上。
山雾蠕动着,走向阿四:“哟,原是个小五鬼。”
他懒洋洋地一挥手,山中顷刻间起了狂风,漫卷而来。
谢以令不难发现,这风原是由峫宿的邪力所化,暗藏杀意。
五鬼张嘴,露出血红的口腔与森白的尖牙,他的双手化为了利爪,双脚也变成短而粗壮的模样,活脱脱一尊恶煞凶兽。
只听得一声愤怒的低吼,震得山林欲摧,一道快影闪过,穿过了那团山雾。
风更大了。
谢以令用力抹去脸颊上被割伤流出的血丝,他无意与这峫宿硬碰硬,可人家压根不打算放过他们,便懒得再费口舌。
白光一闪,碧落竟又再次回来。
谢以令抬手正好接住,一施力,灵力骤现。
他以灵力御剑,冷剑杀意波动,不消谢以令多言,径直杀向峫宿。
正面交锋,难避邪风。谢以令脸颊上传来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痛,他抹了一把脸,见全是血,皱着眉将手上的血在衣上抹干净。
“呵,区区五鬼,竟有胆量在本尊面前动手,可笑!”言语间,数根大树被他拔地而起,地面一阵晃动。
五鬼无惧无畏,迎面扑上峫宿,接着便一口咬下去。
虎啸般一声大叫,从山雾中传出。
谢以令神灵一震,喉中那口血终是吐了出来。
五鬼锋利的双爪直直插///进峫宿的体内,发了狠劲地搅弄,一大股黑气染黑了那本就面目全非的手。
“阿四!”谢以令挑剑刺进那山雾中,接着唤出符链,将峫宿周身皆捆住,用力向后一扯。
冷剑刺中的地方,一股黑气从山雾中像水一般缓缓流出。
峫宿抬手抓住符链,奋力一抖,震得谢以令双臂一阵剧痛。
见符链不甚管用,谢以令利索地咬破手指画了道血符,贴于峫宿身上。
他闭眼凝神,下意识地开口念道:“以血为引,招魂唤灵,咒法相息,暂隐灵识。以剑为道......”
谢以令忽然顿住,一时忘了后面几句。
“以剑为道,上过天门,下渡阴司,寻魄聚气,暂收灵力。教了几遍了,怎么还不会?”
谢以令眼前白光乍现,耳边声音却没停。
“南宫赐,你嫌我笨?”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还真敢嫌我笨?”
南宫赐,你再笑话我,我就到南归门口哭去!”
周遭的嘈杂声再无法入谢以令的耳,他如今满耳都是一道少年嗓音的人对另一人念念叨叨。
“六哥哥,下次你去除邪,带上我吧!”
“你要是不带,我可自己偷偷下山了啊!”
“听说墨城不久后有个聚义节,各都商人都要去,到时候,肯定很热闹!”
“思无眠!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六哥哥,别管他,他啊,肯定又犯傻了!”
“还差最后一味药草,我就可以炼成了。师尊,等我从点苍山回来,你就可以重新看见了!”
“……”
耳中声随山雾一道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黑气。
“哈哈哈哈!”峫宿嗤笑道:“不自量力!竟将本尊当做寻常邪祟,可笑至极!”
他发了力,将身上的五鬼震出十余米,随后掐上谢以令的脖子,将他举了起来。
谢以令满眼昏光,不甚看清,只觉脑中钝痛万分,他手上失力一松,冷剑当啷落地。
另一边,南宫赐正与峫宿幻化出的山雾结界斗争,突然眉心皱起,心口处感到一股强烈的慌乱。
他低头,看见手腕上不知何时显出的红绳,渐隐渐现,似乎下一刻就要随风而逝。
是谢辞!
南宫赐眼中有阴霾密布,心口一时疼得厉害,如坠冰窟,又疼又冷。
不知过了多久,那痛忽然渐渐消散。他下意识去看手腕。红绳明晃晃的还在,如同被心头血浇过般,触目惊心的鲜艳。
*
“放、放开他!”五鬼四肢着地,以头在前的怪异姿势冲了过来。
他周身燃起火焰,像一个滚动的火球,在靠近峫宿时,发出狰狞一声怪叫!
这一击,叫峫宿整个身子都偏了偏。
“我叫你,放开他!”
“本尊玩够了,你也该魂飞魄散了,小五鬼。”
“啊啊啊——”咆哮声响彻山林,五鬼仰天怒吼,他周身的伤口开始流出黑色的黏液,一团紫雾飘向了峫宿。
四周都静了,峫宿动作迟缓地垂下手。
许久,他都没有再动。
魇鬼,会造梦,中者会陷入梦境,贪者会放大欲///念,像峫宿这种凶兽,估计这时已沉醉在天下独尊的美梦中。
五鬼满脸黏液,他似乎想要靠近谢以令,忽然想到了什么,生生顿住脚步,开始擦拭自己的脸。
擦不掉了,反而弄得手上也全都是,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如同死了多年的尸体。
“谢辞哥哥,”阿四的眼睛流出泪水,他站在不远处唤道:“你醒一醒,不要再睡了。”
地上碧落震动起来,“嗖”一声不见了。下一刻,像是初阳溶化残雪一般,破开了峫宿建造的山雾结界。
林间轻动,阿四又看见了那道白衣。
他望着踏雾赶来的南宫赐,恍然间又看见很久以前,这人无视三界规矩,把自己从阴差手里抢走。
谢以令的手无力地动了动,隐隐听见了脚步声。
是南宫赐。
哪怕没看见那人的身影,快要昏迷的他,也还是凭着那股极淡的、说不出名字的冷香,认出了来人。
南宫赐半抱起谢以令,轻轻碰了碰谢以令的脸,见他缓缓睁开眼才松了一口气。
顾桓之与柳微缘也随着山雾消散,一同跟了过来,正好看见化作一团山雾的峫宿,已经挣脱了阿四的控制,欲偷袭两人。
柳微缘手中青伞飞去,伞面飞叶如刀,射向山雾。
飞刀穿过峫宿的身体,却没让他的动作停下来。
南宫赐已经察觉到危险,他一抬手腕,地上碧落回到他手里。
谢以令哪里还顾得上痛不痛,他赶紧起身,将体内浊气逼了出来。
符链再次出现,谢以令开口,嘴里血味还在:“这峫宿似乎也不过如此,依我们几人之力,未尝不能诛灭。”
南宫赐亦认同道:“峫宿曾被将城主斩获,其魂魄却借身修炼,虽如今邪气极盛,但已不如从前。”
几人说话间,已经各自站好位,打算齐攻峫宿。
“哈哈哈哈!”峫宿对此不屑一顾,他不过为了因温良辰保住了他的魂魄,才屈尊降贵地来收拾这群人。
他原本兴致缺缺,眼下出乎意料的情况,反而让他生出几分兴味。
“既然如此,本尊倒要看看,你们有几分能耐!”
南宫赐眉眼冷意凝结,他吟咒,结出灵阵。
谢以令一眼看出此阵法,也念咒协助。
南归天阁在众仙门中,一直位列首位。其独特的仙术灵阵,便是最好的服众利品。
顾桓之虽看不懂南宫赐布下的灵阵,但他能看懂谢以令的举动。
谢师兄,这么快就会南归灵术了?!
峫宿又岂会原地等死,他掀起狂风,意图摧毁阵法。
柳微缘与顾桓之不甘示弱,两人灵法武器并用,率先跟他打斗起来。
灵阵压顶,困住峫宿。他抬手,以为能轻易推翻,谁知这灵阵竟沉如大山,纹丝不动。
见峫宿乱了阵脚,谢以令当即召出符链,使出一道咒术。
只见赤光照林,有乌红魔气形成一把长剑,斩峫宿而去。
四方各有迅猛攻势,碧落一剑贯破峫宿的头颅,符链死死缠绕住其身体,霜客锋刃的剑身斩落他的双臂,青伞从背后袭来,带着刀刃破空声。
“轰”一声,山雾被挤压成一团。
“啊啊啊——”峫宿怒震青山,地动山摇。
原本一人高的山雾渐渐被压制下去,淅沥沥化作一地黑水。
终于,声息停休。
谢以令因刚才强行使用了魔道诡术,心神大耗,眼前一阵晕眩,符链也随之消失。他手抬到一半,来不及扶头,就直挺挺往前倒了下去。
所幸,人没昏迷。
南宫赐接住他,对他施了道固灵的灵咒,又握着他的手腕,用自身的灵力探进去,替他稳固住体内有些躁乱饿仙魔两股力量。
谢以令感激地看他一眼,然后去寻阿四。
他看见阿四蜷缩在树根下,用草丛隐藏自己,企图瞒天过海,招招手道:“过来。”
阿四惊讶地看着他,伸出一只看起来十分骇人的爪子,指着自己询问:“我啊?”
谢以令点点头,肯定道:“就是你,过来。”
阿四“哦”了一声,开始以蠕动的方式靠近谢以令。
谢以令看不下去了,直接走过去拎起了他。
顾桓之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谢以令手上的那团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物体,一想到是阿四的原形,心里先是惊疑了一瞬,然后涌出一股悲悯。
阿四用爪子捂住脸,小声道:“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啊。”
谢以令心里一酸,晃了晃他:“别喊了,你还能变回去吗?”
阿四四肢离地,动了动,道:“好像,不能了。”
谢以令看向了南宫赐,问道:“师尊,现在怎么办?”
南宫赐摇头,道:“暂时只能这样了,过段时间他自然会恢复。”
出了山,可御剑飞行。南宫赐御剑带着谢以令,谢以令拎着阿四,顾桓之则带着柳微缘,一起前往沧灵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