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好像是海底。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白崖静静地躺着，好久才想起来呼吸。
人类在海洋两百米以下就已经不能感知到阳光。而两百米到一千米以下，目前没有任何已知地球生物可以感知到阳光。
这个小知识让他意识到这里不对，一转头，白崖看见沙滩上两个人在奔跑。
“白哥！白哥！不行了！跑不动了！”
风扑在脸上，白崖眨眼，自己成了跑在前面的人。他转身的同时后仰，直接摔在沙滩上，哈哈大笑起来：“杨正业，你不行啊！”
“程序员哪有体力好的？”杨正业双手撑膝，大喘气几次后干脆也瘫倒在沙滩上。
“你看国外大厂的程序员，健康都挺不错的。我认识个哥们，前段时间还趁着休假去攀岩了呢。”
杨正业闭上眼破口大骂：“国外大厂的那叫精英人士，我这种属于畜生！区别可大了！”
“哈哈哈哈哈....”白崖抓了一把沙子，胡乱扔过去，也没砸中：“你骂谁畜生呢？”
“骂得就是你个回来讨打的人....”
沙滩上只剩下两人大口喘气的声音。
此时阳光正盛，炙热的空气通过鼻腔进入肺部，渐渐地，被空调冷气带来的湿度取代。
一转眼，白崖端坐在讲座中，冰凉的手撑着额头，不断揉捏额角。
不到二十人的屋子里，坐得全是当年他们口中的‘精英人士’。
在讲台上某位教授说着语速极快的美国口音，不时投来目光，像是在寻求肯定。
终于抓住某个空隙，杨正业凑过来悄声道：“白哥，这讲什么呢？”
“在尝试给我们灌一些狗屁。”白崖加了点力气揉额角，忽然想到什么：“白石城的随机AI还没有进展吗？”
“你不是说就卡在这，把我们带过来找外援的吗？”杨正艳感觉莫名其妙：“白哥，你没事吧？”
白石城开发项目的第十三个阶段，他们遇到严峻的技术难题——白石城的NPC无法重生，那要怎么才能不断随机生成完全不同性格的NPC？
如果将所有性格都写入程序里，那就太过臃肿了，会显著性拉低运算速度。
白崖放空精神，听着讲台上那位人工神经网络学教授的话。
这场讲座却不是关于人工神经网络的，而是听起来非常不学术的一个名词，阿卡西记录。一个理论很少、没有论证的假设。
忽然，前方一个身着西装的光头男站起来：“请您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我们需要的不是...”
“我知道。”那教授看过去，温和地说：“在座的各位都是为了解决你们的某种问题而来，希望听的也完全不是我所说的这种假设...让我们说，它听起来像是个高中没毕业的孩子所写的科幻小说。”
这番自嘲似乎让那光头男冷静了些。
教授却话音一转：“如果我没记错，您是数学系的，想必知道拉马努金这个名字。”他顿了顿：“我个人相信，那位伟大的数学家曾接触过阿卡西记录，想必您知道我这么想的原因。”
“.......”光头男沉默无言，坐下了。
讲座结束，白崖等候在走廊里，看着杨正业从自动售卖机里买了瓶可乐，递过来。
咕嘟嘟喝下去后，白崖正想从兜里掏块薄荷糖，有个温和的嗓音却打断了他。
是那个教授，他问白崖：“你想到了吗？解决方法？”
“什么？”白崖好像是没听清。
“白石城随机NPC的解决方法？”
“你怎么知道...”白崖话还没说完，看见走廊尽头有洪水汹涌而来，没等他作出行动，轰隆！茫茫冰水淹没了他。
白崖沉在水中，冰得浑身发麻。
水在耳膜里鼓动作响，简直像是渗透进了脑子里，疼得想让人将头皮撕扯下来、敲开头骨。
他想在水里呼救，一张嘴却有血喷出——
....
“老板！老板！听得见吗？”
“别吵了。”白崖的声音比他想象中要模糊多了，扭头又吐出口淤血：“手术怎么样？”
克尔顿明显安心很多：“移植成功，目前替换的有一部分肺部、肝脏和耳膜。眼睛的移植已经做好了基底。”
说话间，医疗队长取来义眼，放在铁盘子上端过来，没等动作，听见声的白崖便直接伸手将两个圆珠子拢进手里。
义眼检测到眼眶的基底，自动运转起来，展开像是蜘蛛脚似的小支架，轻松便卡了上去。
科技的底层逻辑就是让傻瓜也懂得运用，白崖静静等候了几秒，眼前便重新恢复光明。
这是个泛着金属光的小房间，医疗队长识趣地端着盘子离开了，看着像是墙壁的地方折叠，露出扇门。
“现在过了多久？”白崖的记忆回笼，不由得皱紧眉头。
“距离您昏迷过了不到五个小时。”克尔顿很清楚老板想听什么，简单介绍情况后直截了当道：“威廉已经确认死亡，地上的焦炭检测出的DNA和之前弹壳上的匹配，没有其他可能性。”
....竟然真的死了。
爆炸前最后的画面涌上脑海——Surprise！
白崖猛地抓紧床单！
威廉怎么会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白石城里没有英文！唯一的解释，唯一的解释是不过三刀，那个玩家教给威廉的....
但这怎么可能？
也许是重伤后的余波，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白崖深吸了口气，这才意识到手指因为用力过度带来的疼痛，顿时松开。
克尔顿凝视着床单上被大力捏出的褶皱，终究没有说话。
“给我纸笔。”白崖闭上眼，把头靠在墙上。即使在白石城生活很多年了，他还是更习惯于用纸笔来理清思绪。而不是轻飘飘、落不到实处的全息投影。
一个个名词被丢在白纸的边边角角，发抖的线条构筑了链接。
最中间是‘威廉’，左边是‘掘墓人’，右边则是‘外来客’。
白崖先在‘威廉’和‘掘墓人’之间划了条线，写上‘目的’两字，紧接着又将它划掉。
威廉设了个陷阱，目的未知，自称没来得及完成就被发现了。
这不对。白崖写下‘陷阱’两个字，大脑飞快运转。
掘墓人作为陷阱只能吸引注意力，威廉也确实做到了——玩家加上白崖自己都被调开，只剩凯蛇作为主力。
要不是白崖反应快，这次就真被他给跑了。
难道他弄个掘墓人的靶子，只是为了逃掉吗？
——不对。
白崖笔尖一顿，威廉的话里有漏洞。
他自称意外暴露，目的没来得及完成，只能提前准备脱离——那威廉怎么知道自己暴露的？
能设下周密的计划脱离，甚至算准了红松鼠公益会的幌子...威廉早就知道自己暴露了。
白崖知道这件事，还是严贤才撞上了那个凯蛇的小子，后者摸到了小卖部才发现的端倪。完完全全的意外。
——威廉是怎么知道的？
一连串的嫌疑人名单从脑海中奔腾而过，白崖一个不留神，笔尖应声而断，在纸上留下一团墨渍。
“我擦，有内鬼。”
.....
“哎，果然是个无情的男人。”
夏洛特·梅尔半躺在沙发上，划着终端，最新消息来自白崖，是一句不重不轻的感谢，昭示着事情已经结束，后续报酬已经在路上。
“妈妈，你喜欢他吗？”绿眼睛的男孩切了水果，放在桌面上，好奇地探头看过来。
“小切尔顿，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嗯？”夏洛特伸手刮了下男孩的鼻子，却还是回答了问题：“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说到底，有谁不对一手开启白石城辉煌时代的人感兴趣呢？”
这句话对于小孩子来说有些太长太难了，不过切尔顿理解得非常顺利，微微歪了歪头。
“我觉得您对终结这个辉煌时代更感兴趣。”
“哈哈哈哈哈....”夏洛特笑了起来，手指百无聊赖地在终端上滑动着，不时停在一个名字上。那是‘骷髅先生’。
既然白崖赢了，那威廉大概凶多吉少。夏洛特略有遗憾，抬手想要删去这个联系人，却又在最后关头停下来。
再看看吧，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白崖如此紧张...
忽然，终端上弹出一个警告：【检测到天台未授权者侵入】
夏洛特一抬头，看见墙壁边的台阶自行展开，一个女人的身影从上面走下。夏洛特认识她。
来人打量一番这里的布局，似乎是略有疑惑地歪了歪头：“你是夏洛特？”
“白崖派你来的？”夏洛特起身倒了杯红酒，笑吟吟地看着她，那曾在监控画面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外来客：“只有你知道我的名字，这好像不太公平吧？”
“...理性至上。”
如此回答完后，理性至上依靠在墙边敲了敲，听不出材质来。
啧，明明是个赛博朋克游戏，到这才看出来点端倪。其他地方整得跟个贫民窟似的。
“你为什么觉得是白崖让我来的？”
“上次我和他见面，他可是大言不惭地表示你们归他呢。”夏洛特毫不犹豫就把白崖卖了。
这番论调让理性至上皱了皱眉，她的一个猜测成立了。白石城的NPC确实在把玩家当作资源。
“白崖不知道我在这，呵，也多亏他离开得匆忙。”理性至上直截了当，凝视着当初听来的‘地下城王者’：“但我想知道他的所有信息，你有吗？”
梅尔集团顶层，夏洛特不受控制的笑声困在小小的房间内，久久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