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辰星写完名字就没再动笔,扭头问一桌之隔的唐啬:“什么时候的事?”
外星系申报总要提前半年进行,最迟也不过一月底。然后就是递交材料,由被申请的大学进行筛选,最后通过测试达成最终选择。
可时寒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件事。
不是说...待定吗?
虽说时寒学习第一星系教材的事没避过自己,但真面临对方要转走的事实,柏辰星意外地发现自己没那么平静。
“自然是半年前。”唐啬道。
柏辰星听完便继续低着头写着字,一笔一画,克制地不用全力。只是指尖忍不住发颤,几乎握不住笔。他不得不偷偷抬头瞄一下唐啬的位置,见人没注意,挪挪椅子,彻底背对着写字。
他想,他还是要亲自问一问时寒的。
只是,第一星系的事八成是定了。他或许得换个方法。稳妥总没错。
于是柏辰星改变了方才坚决拒绝的态度,丝毫不在意被自己的话打脸:“我记得,如果要参加生物竞赛的话,就必须参加冬游的冲刺班,是吗?”
唐啬一听,觉得竞赛的事八成有戏,道:“是这样没错。但你确定了?要知道一旦确认,就不能更改了。”
话音刚落,校内的路灯霎时亮起。18点,冬季的系统自动更换为夜幕。
柏辰星半张脸埋在阴影处,不熟练地转了下笔,良久,说:“确定了。”
从办公室出来,迎面碰见个脸生的同学叫住自己。柏辰星愣在原地好一会,也实在没想起来对方到底是谁。好在对面先开了口:“柏学长,咱话剧社没人了,您能稍微客串一下吗?”
“没...人?”
“学校要求社团在冬游前组织节目。但您是知道的,咱们话剧社人一向就少,更别提今年不少学长学姐都因为自主招生,很早就离校了。时间太赶,临时实在是凑不了那么多人。”
柏辰星记得这坑人的规定还有一条就是只能让社团内部人员参与,严禁场外援助。这么一想,他当时为图清静省事才加入的回旋镖,终究是砸回到自己身上。
“...词很多吗?”他问。
汤盛喜笑颜开,连连保证道:“放心,词不多!咱们话剧社本来人就少,就是凑数的。糊弄糊弄得了,又不指望拿奖!”
得了准话,柏辰星放下心。毕竟他在社团的时间都拿来写作业了,连一次常规的集体活动也没加入几次,压根不懂何为演戏。
反正都是随便演演,想来也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然而当他把这事告诉时寒的时候,时寒一反常态地皱眉道:“你为什么要同意他们的要求?话剧社人就算再少,我也不相信他们找不到。无非就是看你好说话,故意拉你参加活动。冬游在即,谁没事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上!”
柏辰星看时寒似乎真有点生气,赶紧补充道:“他们平常的任务,我也没积极参与。这次算我的补偿。”
“没有这个道理!”哪料时寒听后更加不悦,抿唇,气鼓鼓地别过脸,嘴里来来回回嘟囔着“没有这个道理”几个字。
过了一会儿,时寒余光便瞥见微光。
他回头,柏辰星宽大的掌心处,小而精致的糖似在两人之间焕发出微弱的光。气势忽而缩小,喉结滚动。
接了过去,没看对方,继续道,“你又为什么要去冲刺班?”
车库宽敞冷清,除他们外再无第二人在场。唯一不好的地方大约说话有回音,在夜色里总叫人听着瘆人。
柏辰星不好意思说是想冲一冲竞赛名次好去第一星系。
燕知大学作为第一星系有名的院校,以他目前忽高忽低的成绩,是根本无缘接触的。至于其他的途径,现在准备也来不及。因此,唯有此次生物竞赛这一条路可走。
但这事其实柏辰星心里也没底,毕竟参赛选手千千万,他还真不一定能突围。为了防止赛后时寒突然暴起,他还是暂且按下不提,转头说起唐啬交代的任务:“老唐问你申报材料打算什么时候交。错过了时间,可就不好了。”
时寒舒展的眉间忽地重又聚拢,他没在意柏辰星生硬的转移,只是语气很是古怪,道:“你问的?”
“老唐顺口说的。”
“哦。”
没过多久,时寒解释道:“那是我妈帮我弄的。”他多少有点不耐烦,肉眼可见地足尖点了几下地,发出沉闷的哒哒声。但不是冲着柏辰星,“说过不上,她还是偷偷摸摸给我报了。”
柏辰星问:“为什么不去?”众所周知,第一星系无论是经济还是教育,亦或是其他方面,都是全星系最顶尖的。
“你不也不去?”时寒反问道。
柏辰星心说情况不一样,毕竟梁晚身体不好,也想时时刻刻看着自己,留在苏木星是最好的打算。可不知为何,面对时寒,他说不出口。
半晌,决定回答时寒上一个问题,说:“我这次上冲刺班就是为了提升成绩。”
时寒听到这个答案沉默片刻,旋即撕开包装,把糖果塞进嘴里。待到情绪稍稍平缓,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今年是我们最后一次冬游了。”
“是呀,时间过得真快。”最后的机会,自己究竟能不能把握住?
柏辰星努力不去想失败的后果。惦记着要回家,梁晚还在等着他。简单感慨一句,便打开星网进入学校的车库系统。在光屏上点击“解禁”按钮,顺利地把自行车从车库里推了出来。他往前走了几步,意识到时寒没跟上,于是转头喊道,“你不回吗?”
视野里,时寒似乎只盯着他看。但细看之下,那双眼实际仅仅是放空的状态,平静的像是暴风雨的前夕。
敏锐的神经在此刻蓦地跳动一下,柏辰星握紧把手,指尖的麻意突然袭来,他习惯性压抑住忽略,又喊了一遍:“该走了。”
似被唤醒,时寒动了身。柏辰星认真且仔细盯着对方,想了想,把手套脱了下来,递到时寒的面前。
“不需要。”
“快戴上!”
12月的冬季虽未曾下雪,但也足够严寒。偏偏时寒一向对穿衣打扮上讲求苛刻,碍于学校的校规和柏辰星的要求,忍痛没穿些新奇的服饰。只捏着鼻子,把笨重的冬季外套扔进自家的储物柜里不见天日。
柏辰星瞧见对方通红的手指,再看看眼前沾了红的耳。忆起时寒曾经嫌弃自己毛绒帽的品味,立刻放弃把帽子强行戴到人头上的想法。
他怕被打,还是给双手套好了。
见人一直不肯接,干脆直接塞到手里。而后扬长而去,边骑边朝后挥挥手,道,“等会比比谁先到家——”
时寒下意识捏捏粗毛线编织的手套,即便不戴,摸着,指尖也暖和不少。
“先让你三十秒——”他喊完,才把手套戴好。四个手指弯了弯,指尖到达不到的顶端便扁着耷拉下来,看上去有几分滑稽。时寒被逗笑般,又做了弯手指的动作,扬起嘴角,低喃道,“好丑——”
“嘿嘿——”柏辰星一个漂移,直接进库。他看向慢慢悠悠骑到跟前的时寒,“你输了!”
“那是我让你的,”时寒白了他一眼,然后脱了手套抵到柏辰星胸前。完了还不忘吐槽,“下次我给你买新的。”
“不要。这不是还能用吗?”柏辰星说完就准备接过。
温热的掌心蹭过时寒的手背,在寒冷的季节里,两手之间的温差让他有种被掌握的贪恋感。他的手指微缩,却仍没动,直到柏辰星中指侧边的厚茧不经意地摩挲触碰,时寒回过神,见手套被拿稳,松开手。
看着柏辰星先是取围巾,又是脱帽子的,忍不住道,“你这也太难看了——”方才全副武装的,街边的路人都禁不住瞄几眼。
“——还好,我跟你隔了点距离。”他自夸地说。
“好呀,我就说,怎么回回冬季的时候,你总要远我几米。原来是嫌弃我!”柏辰星故意生气扭头道,“行,生日礼物没了!”
岂料时寒压根就不怵,抱臂道:“我可是给你礼物过了。你要是没良心,我不介意没收到。”
“你——”说不过,柏辰星低头锁好车,按下电梯按钮。
时寒挪步,戳了戳对方胳膊,语气不确定:“生气了?”
“怎么会,我只是不跟失败者说话。”柏辰星专注地盯着不断变小的数字。
“可是失败者的生日要到了。”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生日。”
“他想要礼物。”
“找别人去。”
时寒眼睫半抬,道:“他只需要你的礼物。”
这话落在柏辰星耳里,语气过于悲凉。他本来也只是闹着玩,现在这么一看,反而有点闹过头。因而愧疚越发浓厚,默默转身,打算说几句话缓和。谁知道,竹马冷不丁抓住柏辰星的手就往自己脸上蹭。
要清楚,冬季,迎面的冷风。
时寒又不喜欢戴围巾口罩一类遮挡物品,那脸颊自然被寒意浸染得刺骨。虽说柏辰星手背温度也差不多,但是他手心是暖的啊!
偏生时寒还一个劲地贴着,死活不肯放手。眼里满是狡黠,直勾勾地看着柏辰星。
“放手——”
等温暖汲取得完毕,时寒终于放下嵌住对方的手。在电梯开启的一瞬,钻进去,手指虚空按着关闭键,作势要关门。
柏辰星来不及接上愤怒的情绪,转而又被紧张的心情冲昏头脑。直到真正回到家中,坐下准备提笔写字时,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忘记要找时寒算账的事。
梁晚惯例放下装着切好水果的圆盘,看自家孩子气鼓鼓的模样,实在是和儿时一脸委屈的脸庞重叠在一起,不由得停住脚步,问道:“什么事气成这样?”
“时寒捉弄我。”柏辰星告状道。
“他捉弄的还少?”
见温柔的妈咪并没有打算跟着一起谴责时寒的意思,柏辰星决定求人不如靠自己,定好小目标:“算了,下次我再还给他!”随后顺便又对梁晚提了去冲刺班的事。
梁晚闻言,拉过椅子坐了下来。比起对于柏辰星主动好学的高兴,她的眉眼覆着隐隐的担忧。然而下一秒终换回平常的表情,转移话题道:“时寒呢?跟你一起吗?”
“时寒...时寒......”柏辰星抠着笔帽,“时寒不会去的。”
“为什么?”
“老师推荐,”说到这儿,柏辰星佯装轻松道,“名额有限。何况他总惹班主任不高兴。”
其实不是。虽然并未提交材料,但时寒已在系统那边挂了名,因此任何有关于竞赛录取的通道都自行关闭。他注定不可能和时寒在冲刺班相遇。也不清楚对方是不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车库时露出那样的神情。
“我好像惹时寒不高兴了。”
“因为什么?”
“之前参加的话剧社,眼下学校有活动,他们需要人手。”
突然想起自己并未跟梁晚谈及过学校情况,但对方一脸淡定的模样叫柏辰星生了不合时宜的好奇,他看向梁晚,“妈咪,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我去话剧社。”
“你小时候就喜欢登台表演。现在只不过是那时候的你又回来了。”
“那妈咪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和时寒一起?”毕竟他们可以称得上是形影不离。
“可能是因为你想给他留点空间。”梁晚放缓声音。她的目光清澈,仿佛清晨林间薄雾里的阳光。
柏辰星看一眼便不敢再看,只盯着盛放水果的碟。明明是想请教该如何让时寒消气,现在却像是被看穿了似的开不了口。好在这种感觉稍纵即逝。
“我该怎么做?”
梁晚收回目光,语气斟酌道:“也许他只是想让你多陪陪他。”
随后便看到自家孩子困惑的神情,难免联想到其幼时的臭屁形象。尽管自家的乖宝宝有意识减少了这一行为,但奈何回忆总是叫人猝不及防,终是忍不住手虚握成拳,掩嘴笑起来。
“妈咪?”
“咳咳——”作为唯一在场的家长,梁晚自觉要肩负起解答的重任。
然而说了那么多,透过柏辰星似懂非懂的眼神,不知怎的想起了远在荒星的柏昼。
她顿了顿,“这是你和他相处的模式,我做不了主。不过你这样在乎,他想必也能感受到。所以,按照你真实的想法来就好了。”
“真实的想法?”柏辰星默念着,放下笔。他看了一眼对面楼房墙壁上不断攀登的植物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