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习习,天高云阔,格外宜人清爽。
秋猎是中沧城每三年举办一次的盛事,届时四野各门派和与离家结好的江湖人都会收到邀约齐聚中沧城。离风与沧州黄幼微的婚事就在秋猎之后,秋猎和婚事赶到一块,于是今年中沧城的来宾格外多。离家的彩旗从城东郊插到城南,围了二十里的猎场。中沧离家,沧州黄家,西沧郭家,东沧怀竹峰,落霞庄和沧澜山,六大派的弟子和江湖中人几百余人骑着骏马浩浩荡荡出城狩猎。
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是离中浩。他年过花甲,两鬓花白,面容不减沧桑,但身姿高挺,说话中气十足。他为人阔气豪迈,喜欢广交朋友,碰上城中百姓便邀请人一同前去狩猎。猎场同样对普通百姓开放,但大多数人只在猎场边缘凑凑热闹,不敢再往里去。
离家也邀了宁苏一行人,不过程缘缘说对此不感兴趣便不来了。宁苏一早去找白寂同行却扑了空。离家弟子告诉她白寂和老管一早就出门了。宁苏心里有些失落,白寂的箭术在她碰到的人中是最好的。除此外,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一大早去哪里都不说一句”。
一行人里最兴奋的人莫过于柳玉清了,他一早就起来梳洗打扮,一身锦缎长衫,高束玉冠,俊逸出尘。出城一路上,身后的落霞庄女弟子时不时上前与他搭讪。柳玉清与女弟子们同行,谈笑风生,而宁苏和杨浩然二人则是哈欠连连。只怪昨夜柳玉清梦游把“桃园”的门都敲遍了,嘴里不断念叨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柳玉清是睡饱了,反而把其他人折腾了半宿。
宁苏两眼惺忪,又打了个哈欠。也许昨晚就应该听程缘缘的,直接把柳玉清打晕,大家都能多睡一会儿。她看向正妙语连连哄得女弟子们心花怒放的罪魁祸首,瞥见柳玉清马侧绑着一个书箱,看着应该是他从东沧城带来的。柳家的两个侍卫没跟着他,一是侍卫跟着让他不自在,二是有宁苏和杨浩然同行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
陈怀义是怀竹峰弟子,于是与其他弟子同行。
宁苏正疑惑他来打猎还带着书箱做什么,前方的队伍里一阵骚动。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猎场入口了。过了一小会儿,前方传来激昂的鼓声,密密麻麻的鼓点让她心里有些躁动。很快前面的马匹就跑了起来。
数百匹骏马驰骋入山林,马踏声似要震破山川。少年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挥剑执弓间恍若能踏平山河。
宁苏受到鼓舞,两腿一夹马的肚子,缰绳高高扯起,“走吧!我们不能输给他们!”
今日她穿的湖蓝长衫在秋风里卷起,一半头发用碧玉簪子挽着,另一半自然散在肩上。马被她带着昂起头,伴着马的嘶叫,杨浩然听不大清她的声音,只觉得她明朗的笑容要比林间洒落的朝阳还要晃眼。待回过神来,宁苏已经跑出好远。只剩一抹越来越模糊的影子。
猎场入口处设了供人休息的营帐。离浩和其余门派的掌门不知为何停了下来,马匹已经拴住,似乎并不打算进山。
离落骑着她的小红马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朝营帐喊道:“祖父,等我打几只毛色上等的狐狸给你做件最好的狐裘!”
离浩站在营帐门口笑着回道:“哈哈哈,好!等着你的好消息!我孙女打的猎物肯定不会比别人的差!”
杨浩然望着离落的背影,下意识摸了摸胸口。他在衣服的夹层里藏了两个捕兽夹。他默默记着离落走的方向,随即策马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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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晌午。林中马蹄声和人声不绝于耳。
宁苏牵着马缓缓朝柳玉清所坐的树下走去。她出了一身薄汗,只觉得周身舒畅,心情愉悦,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柳玉清看到宁苏马上挂着的猎物激动地跑过来,“哇,流星姑娘你也太厉害了吧。你一个人打了这么多!我数数看啊,两只兔子,五只山鸡,一只白毛狐狸,还有......”
数着数着,柳玉清发现不对,“不对啊,早上见你只背了一个箭囊,一个箭囊里面也就只有十支箭。你这箭囊里分明还有九支箭,你是怎么打到这么多猎物的?”
于是宁苏把之前的情形简要讲了一遍。进了林子后,杨浩然主动提出想单独行动,宁苏想了想林子里人多,只要不主动招惹应该惹不来麻烦。柳玉清骑射不行跟不上她,于是三人便分开了。宁苏本来对猎物没多少兴趣,只是觉得在林中纵马很是畅意。偶然碰见了一只狐狸,一时兴起便拉弓射了一箭。
她运气好,一箭就射中了。
恰巧离雪经过,看见宁苏手里的狐狸便提出与她比试一番。赢的一方就可得到对方的猎物。离雪见她没有武器,便也放弃使用佩剑。不过在宁苏手下不过十招,离雪就输了。
“比起那只狐狸,他好像更想要跟我打一架。也许是他想要替他小师妹出气吧。相处多年的同门师兄妹,在另一种角度看,也是密不可分的亲情吧。我嘴笨,小时候被人冤枉解释不清被人追着骂,又不敢动手伤人,都是我师兄替我出头的。”
柳玉清觉得新奇,问道:“白大哥看着那么斯文,没想到他也会骂人啊?”
宁苏想起小时候白寂为了增加气势插着腰的情境,不禁笑出来,回道:“别看我师兄一本正经的,其实啊蔫坏蔫坏的。他不会指着人骂,而是揪着你说话的漏洞怼得你哑口无言。不过遇上泼皮无赖和不讲理的人,饶是师兄舌灿莲花也说不过。”
宁苏卸下弓箭,拴马靠着树干坐下,看见柳玉清的书箱上摊着本厚厚的册子。微风拂动,册子被翻开露出几幅工笔画。画的是这猎场中的景色,众人入猎场的浩荡场景,林中人骑马挽弓以及这林中的纯粹秋景都画得生动无比。
宁苏不由得赞叹。
柳玉清摆手道:“我也就会一点皮毛,跟那些名家比差远了。我答应了离风送幅画给他做贺礼,所以今天先练练手。我想把他大婚那日的情形画下来送给他。离家与沧州黄家联姻,婚礼那天肯定热闹极了。”
宁苏翻看画册,瞧见首页落款处飘逸苍劲的字迹不免有些羞愧。相较之下,她的字真的是丑得惨绝人寰。
柳玉清以为她是自谦,毕竟他见过白寂的字迹,想着都是同一个师父教的应该差不到哪儿去。直到看到宁苏在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唐流星”三字,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其实,仔细看看,写得很飘逸的......”
宁苏挠头道:“我知道我字写得丑,你不用为难。我从小到大也就只有剑术这一长处,诗书音律虽都学过一点,但都不精通。我虽不懂画,但在我看来你的画技是极好的。”
柳玉清回道:“哈哈,看来我们都羡慕对方的长处。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想跟你交换一身的武艺呢。若天下太平,我便可自在游历人间。若天下不太平,我便可投身报国,征战沙场。”
说罢,他有些无奈,“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真没错。如今贼子当国,太子生死未卜,天下缥缈。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书读得再多,大道理背得再熟又有什么用呢?”
宁苏并不赞同,“武力确实可以换来一时的和平,但不会长久。如果把天下看作一头困兽,首要就是用蛮力将它驯服,然后再将它教化。让它从里面改变而不是流于形式。所以,武可定疆场,文可定民心。得民心者方能长久。”
柳玉清激动起身拍手道:“说得好!你这一番话点醒我了。与其妄自菲薄,不如实实在在做些事情。你这个朋友今天我是交定了。”
宁苏脱口而出:“那之前我不算你朋友?”
“额,之前,你在我看来是有那么几分人为财死的江湖架势。”
“嗯。之前我也只是把你看作有钱的纨绔子弟。”
二人相视一笑。聊着聊着,肚子咕咕叫起来。
宁苏想起马背袋子里还有些果子,便拿出来跟柳玉清一起分着吃了。红彤彤的野果是她刚摘的,用宽大的叶子盛着,吃起来酸酸甜甜的。这种果子是她跟着祖父放牛时认的。祖父未过世前总会一个人去放牛,待到日落黄昏便会回来,第一件事就掏出怀里兜着的果子给她和弟弟。在她的记忆里,祖父似乎一辈子都在放牛。这种日子看着很枯燥,但又好像不枯燥。
柳玉清对她的家乡很感兴趣,央着她多讲一些扶风的风貌。
“我们那儿果子很多,从开春一直到冬至都有果子吃。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会栽几棵果树,待盛收时,十里飘香。只是果子多了,人也就不稀罕了。大多都烂在树上了。”
“在我们那儿冬天也不冷,树很多都是绿的,甚至还能赏花。只是夏天非常闷热,坐着一动不动也能出一身汗。但我最喜欢夏天。树会长得很密,长风穿过,叶子就像波涛汹涌的海一样。我喜欢爬院子里的荔枝树,远远的可以看见爹娘在打谷场上的身影。”
“你知道打谷吗?就是赶着牛拖着石磨将稻壳碾碎,然后再扬起来让风把壳子带走。壳子碾不开的稻谷丢进火堆里会劈里啪啦爆出米花来......”
柳玉清听宁苏讲得心驰神往,脑海里浮想联翩。
所以啊,为什么要困在一个地方呢?千里江山,有数不尽的山川湖泊,看不完的风月繁花。
走吧走吧,被打断腿也要出去看看。到时候把千里江山都画下来。画下来,带回来给她,纵使她出不了门,只翻翻册子也能一览山河。
柳玉清想得出神,突然一支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喂!那边两个是哪家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