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琴心要直接回中沧城复命,宁苏写了辞官的书信托她带给杨浩然。
她和众人一同在城门口送别木琴心,后来她又上了城楼目送着队伍越走越远。雨水时节已经快过完了,惊蛰快到眼前了,想必抚风此时已经是春和景明,欣欣向荣之象,可草原上的冰雪还没有完全化开。土还冻着,又寒冷又荒芜。她想回家的心情愈加急迫了,但不能一声不吭丢下破云军就走了。只好压抑着再等等。
上次文若喝醉后说的一句话,她一直记到现在。“百姓流离失所,何以治世,何以为百姓请命。”
文若出身商贾之家,自小就入学堂,期望有朝一日考取功名,入仕为官,为天下百姓请命。他勤奋刻苦,十三四岁就小有所成,在老家风头无俩。可一夕之间,家里横遭变故,家人被害,钱财也被洗劫一空,他寄希望于当地县令主持公道。结果被赶出了衙门。自那以后,文若就放弃了科考之路,转而从军。
宁苏问他:“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当文臣也好,当武官也罢,你一旦入局,就成了当权者手下的一枚棋子。你还有用处就榨干你的价值,没有用处就是颗弃子。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还愿意当一枚棋子?”
文若当时回她:“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做,不是吗?就算是乱世,也总要有人一直高举着火把,这样百姓才能看见光亮。”
这样的坚持和志向,宁苏也有过。在她正式拜师那天,师父就问她,学成以后想做什么。她当时答的是要成为人人景仰的大英雄,就像彼时锋芒毕露的秦放,乡里村间无人不晓。
师父当时直接反驳她:“我教你读书是为了让你明理,授你武艺是让你自保。未来你想走哪条路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过在你做决定前,应该先好好看看这世间,明白其中利害道理,权衡自身能力与其中利弊后再做决定。”
这成了她一直以来看待事情的准则。她也明白,高举火把也好,明哲保身也罢,选择不同而已。
宁苏在城楼上想得出神,水云郎等人牵着马在城门口招呼她。
水云郎:“喂,楼上那位!别发呆了,该出发了!”
混得熟了之后,水云郎对于称呼一类是想到什么就叫什么。
宁苏回过神来,回应了一声。她拔出一旁的旗帜抛出去,以旗帜为着力点,干脆直接从城楼上跳下去。眨眼的功夫就稳稳当当落在水云郎旁边的马背上。她一手握着马鞭,一手高举着旗帜,略显得意。
水云郎赞叹道:“你这身轻功真不错!哪儿学的?也教教我呗!”
宁苏摇头,策马向郊外练武场去,“不外传!你别花心思琢磨了。走,去找新兵们练练去。”
送完木琴心后,高武和文若带着几名士兵先出发去往伊兰城,主要是与段承望、段天成商讨草原外圈的布防以及外线游牧部落的管理问题。一来一去也要五六天。而宁苏和水云郎的任务则是留在巴里坤练兵和察看草原外圈的情况。
他们分别以巴里坤和伊兰城为圆心向外划分了三个区域,中心圈和里圈是人口集中的城区和村落,这两个区域好管理。但外圈的范围是前面两个圈层总面积两倍不止,多是牧民在这个区域活动。人虽然少,但是范围太大,很难管控。
更重要的是,外圈供应的牛羊数量占据了两城需求数量的三分之二。另外,东方家退兵后就没有其他动作,过分安静反而使人警觉。不得不叫人防备,只怕东方家的兵散布在外圈以待时机。于是,近一段时间,他们派出了不少斥候到外圈去,但还没等到斥候们回报消息。
练武场设在郊外空旷处,旁边就是马场。士兵们在练武时,隔壁的马场上骑兵们在纵马奔腾。练了两个时辰,宁苏已经十分疲惫,双手乏力,根本握不住剑。心脏跳得特别快,内力紊乱,小腹还有些隐隐作痛。她想应该是来葵水的缘故,于是去到练武场边上休息。在地上蹲了一会儿,倒是不痛了,但还是没什么力气。
她第一次来葵水时是娘亲帮她处理的。那时娘亲告诉她一些注意事项,还说有人来葵水时会腹痛不已。若是出现腹痛的症状,要去看大夫调理,不然以后生孩子是要吃苦头的。这么多年她来葵水都没有过腹痛,上跑下跳的,跟平常没有分别。没想到这次出现了。
宁苏站起来,看了眼在人群中耍枪的水云郎,向隔壁的马场走去。她打算去看看骑兵们的训练情况,不想马场入口被堵住了。十余名身形高大的草原汉子堵在门口,其中一名正在跟看守马场的两名士兵争吵。其中有一名白衣男子背着背篓站在他们身后,男子牵着的两匹马,马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看到宁苏走过来,女孩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她。男孩看了她一眼,连忙用帽兜盖住自己,伸手戳了戳那名白衣男子。白衣男子转过头来看见宁苏,眼睛顿时亮了。
宁苏看见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愣了一下,才想起上次白寂进城戴的也是这副人皮面具。在宁苏印象里,白寂爱穿青色的衣服,偶尔也穿月牙白的丝质长衫。他肤色很白,月牙白的长衫与他很相衬,真像倾泻而下的月光一般柔和。现在他穿着一身茶白粗粝衣服,走两步路就染了一层尘土,但衣领、袖口挽得整齐。
十多天没见,白寂黑了许多。他穿着一身白衣,牵着马匹,背着背篓朝她微笑,让她想到的不再是月光,而是一个明媚鲜活的人。
马场的士兵看到她来了就像看到救兵一般,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她。原来这一群人是外圈的牧民,看到破云军贴了告示说要收购马匹,一行人赶着马就来了。没想到走了这么远的路过来,士兵们却告知他们来晚了,现在马场已经满了,破云军已经不再收马了。
牧民们听见士兵叫宁苏“将军”,面上都有惧色。不过刚刚跟士兵争吵的那位牧民全然不惧,反而找到能管事的人后,着急向宁苏一顿输出。
宁苏打断他,说道:“我们只收品质好的马。只要是好马,你带来多少,我们收多少,价格跟我们告示上贴的一样。不过,你要向我证明,你的马不输于现在我马场上任何一匹马。”
牧民拍着胸脯保证道:“将军,我们生下来就知道怎么养马。我敢打包票,你就是挑这马场上最好的那一匹马,也比不过我随便挑的一匹。”
宁苏转头示意马场的士兵,对牧民道:“好,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我们就来比比。我们各出一匹马,就绕着马场跑一圈看哪匹马跑得快。要是你的马跑赢了,我就收下你带来的马。要是我们马场的马跑赢,抱歉,只能辛苦你白跑一趟了。”
那牧民爽快应下来。他转身跟其他牧民说了几句,对马背上的小女孩喊道:“乌尤,来让他们看看你的宝贝踏雪跑得多快!”
那个名叫乌尤的小女孩骑着她的宝贝踏雪很轻松跑赢了马场里最好的那匹马。她的父亲把她和另外一名男孩抱起来,与其他牧民一同围着踏雪欢呼。他们抚摸着踏雪,亲吻着踏雪,欢呼声中刚赢下比赛的乌尤想到踏雪即将被买走,放声大哭起来。
宁苏按照承诺收下牧民们带来的所有马匹。带头的牧民却在最后反悔,临时加价,不然不肯卖。宁苏跟他说,做买卖最重要的就是讲诚信。既然他不遵守承诺,那她也不必做这单生意。反正这马场也满了,她大可不必收下这些马。
那牧民一改之前的态度,诚恳说道:“将军,我们草原上的人是最讲信用的。只是现在打仗打得这么厉害,我们没办法啊,就想多卖点钱养家糊口。谁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哪年哪月才有安稳日子过。我们这些小人物,哪个不是一睁眼就想着今天能吃什么穿什么,惦记家里那几头牛羊能卖上个好价钱。”
那牧民也知道自己不守承诺实在理亏,后面又讲起自家马匹的优点来。宁苏也不为难他们,给了牧民想要的价格,不过额外附加了一个要求。宁苏让这一群牧民把名字登记下来,并让他们把所熟知的外圈地形描述出来,以供来日去外圈察看。
马场的士兵领着牧民们去登记,白寂没去,那个小男孩回头叫了他两声,他摆摆手站在原地没动。
宁苏把他拉到马场的角落里,边笑边让他把背篓卸下来。背篓上面盖着布看不出什么。
宁苏:“巴温,师兄,你的新名字有什么寓意吗?那我以后该叫你巴温呢,还是白寂?”
白寂打量着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没有留疤。他备的药没有用处了,于是他没拿出来,他蹲下去擦着背篓四周的尘土。“巴温的意思是明媚温暖,刚才那个小男孩给我取的,他叫术赤,是乌尤的双胞胎哥哥。你想叫哪个名字都可以,不过我还是想听你叫我‘师兄’。毕竟你只有一个师兄。呐,这个。”
白寂托着背篓底部,把整个背篓端在她面前,揭开上面的灰布,里面的花朵摇曳着同她打招呼。不知名的各色鲜花挤在一起,整整一筐,枝叶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有的热烈盛放,有的含苞待放。
白寂知道她喜欢。她欣喜地伸出手去碰,小心捧着闻。
白寂:“我跟着术赤和乌尤他们放牧,在南边的牧场采的。巴里坤现在还没入春,但是南边的牧场已经野花遍地了,非常好看。”
宁苏点头道:“是非常好看。不过,不是都说花开在山野里才最好看吗。师兄你把它们摘下来,它们就活不了多久了。”
白寂道:“没办法啊,我喜欢的人看不到。我只能送到她面前让她看看这人间春景啊。”
宁苏又问起他为什么会跟牧民一起来巴里坤。上次分别时,白寂说他会在雪山等她。
白寂的视线从她的眼睛游移,落在她嘴唇上几秒后快速移开。他把心里的念头按住,说道:“我不能当个闲人啊。有手有脚的,自然要劳作养活自己。况且我现在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我要与她成亲,自然要攒钱做聘礼啊。”
虽说之前宁苏也拿成亲这事儿来调侃过白寂,但她没想那么远。听到他说攒钱作聘礼,宁苏脸上有些不自然。从前她调侃白寂时那般坦荡,如今人家实实在在行动起来,她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师兄,这些钱你先拿着。你要是想做些散活,不如你留在这里吧。师兄你识文断字,能说会道,武功也好,城里物色个差事做着不难的。这样我们每天都可以见面,等我离任的文书下来,我们一块离开也方便啊。”
白寂没收她的钱,说道:“这钱你留着吧,我现在不需要。凭我对你的了解,你现在应该已经在规划着回乡的盘缠、给家人朋友带的礼物之类的。我本来就在你计划之内了,你现在没必要给我钱。况且师兄赚钱的本事也没那么差。”
这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吗?白寂每一句话都把她剖析得明明白白。好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白寂要比她自己更了解。她也清楚白寂的性格,于是把钱收回去。
两人在角落里说了一会儿话。那个叫乌尤的小女孩牵着小男孩来找白寂,说是大人们那边已经搞完了,催他一起回去。白寂应下来,他没回应宁苏让他留在巴里坤的提议,只说还需要跟着乌尤一家放牧一段时间。
小女孩牵着男孩先转身走出几步,白寂没动,仍是面向宁苏。宁苏快步迈出去,结结实实扑进白寂怀里。对面的人早做好了准备,迎合她的姿势抱着,稍一低头,下巴轻柔触碰到她头顶。他身上衣服的布料有点硬,碰到皮肤并不舒服,但宁苏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上一次见时,他身上是檀香的味道,有些许香甜。今天更多的是青草的清新。
宁苏在他怀里小幅度动来动去,像个不安分的小动物。一会儿贴着他胸口听他的心跳,一会儿踮着脚蹭他的颈窝。他只管抱着,任宁苏怎样折腾,偶尔用脸蹭着宁苏的发旋表达自己的愉悦。直到宁苏悄悄摸到他的喉结,他像是受到惊吓般,马上抓住宁苏的手。
白寂说道:“这个不行!这个不能随便摸的。这个......等我们成亲后,你再摸。别人的,你好奇归好奇,不能上手摸的。”
宁苏不解,她摸向自己的脖子,光滑一片,并没有喉结。她懵懵懂懂,不明白白寂为什么那样慌张。方才她不过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停地碰到她额头,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摸上去罢了。不就是一个上下滚动的小突起罢了,摸一下有什么吗?
宁苏不再去想,朝白寂笑笑,转身把背篓背上,看了一样马场出口,说道:“师兄,我们走吧。我送你出去。”
白寂收敛心神,回道:“哦,好。”
宁苏把白寂和牧民送出营,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回营。水云郎结束训练找过来,看见她背着一背篓的花觉得很是新奇,问她哪里的来的。宁苏说是牧民送的,南边的牧场已经开始放牧了。
水云郎:“诶诶,这朵好看。这朵也不错。你把这几朵一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