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知！阿知！阿知！醒醒！”
什么声音啊……好像有人在叫我……混沌的思绪挣扎起来，迷糊地挣开眼，我看见一张满是担心的脸：
“谢回……你回来了啊……”
“阿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坐在地上就睡着了？先起来，地上凉。”
“谢回，你……你还要忙到什么时候啊？我想出去逛逛……”
“对不起，快了，就快了……再等等我好吗阿知……”
“等……还要等多久啊……谢回，我不认路……这里除了你我没有认识的人，我听不懂他们说话，谢回，你带我出去好不好……巫尼寨好大，前后都是山，我走不出去……”
沈知不是没有尝试过一个人往外走，但要么就是在寨子里鬼打墙找不到出路，要么就是走到了林子里彻底迷路，最后都是谢回把他领回家的。
失败的次数多了，也就知道知难而退了，一个人走不出，便只能寄希望于谢回身上。
谢回握住了他的手，手心传来温暖：“乖宝，十天，最后十天好吗？十天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我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保证……”
谢回举起手，作了个发誓的手势。
我沉默地点点头，十天啊……十天……等……等吧……
“阿知，我抱你去床上睡……”
“……嗯……”睡意袭来的猛烈，只感受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便短暂失去了意识。
“乖宝，醒醒……”
“嗯……”
“……怎么了……唔……”
“喝药……张嘴……啊……”
“唔……什么啊……”我乖顺的遵循谢回的指示小口小口地喝着，棕黑色的药汁进入口腔，发涩的口感弥漫在唇齿间，我嘟囔着，舌头抵着碗沿，抗拒道：“好苦……”
“乖宝，是治疗头疼的药，喝完了我们吃糖好不好？”
“喝了我们就好了，苦得我们乖宝脸蛋都皱起来啦……”
“唔……好吧……你捏着我的鼻子……”
“好好好，我捏着呢。”
“啊——”
囫囵地把剩下的药汁冲进肚子里去，嘴里就立刻被塞了一个蜜果子，“好甜啊。”
“继续睡吧，阿知。”
“睡不着了……你陪我说说话吧？”被苦得流泪的药水折腾了一番后，现在的我睡意全无。
谢回点点头，脱下厚重又繁复的外袍，再一件件取下身上挂着的银饰，丁零当啷的铺了一桌子。
“你首饰真多啊……”我不禁感叹。
“阿知喜欢吗？都送给你！”
“不用不用，你戴着好看，衬你。”
“这些都是妈妈留下的……”谢回抚摸着这些精美的银饰，“妈妈说，这是每一位巫尼族人的行头……”
“你的妈妈是个怎样的人？”
“妈妈很温柔，小时候，她常常带我上山采药！手把手教我识百草，还会给我讲睡前故事呢！”谢回说的真切，一双眼睛小鹿似的发光。
“真好，你妈妈真是个温柔的妈妈……我的妈妈是怎么样的人呢……”
“抱歉阿知……我也不知道，等我忙完了，我带你去找你的妈妈好吗？”
“我的……妈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可能是漂亮的，也可能样貌平平，可能是慈祥的，也可能是严厉的……谢回，我有妈妈吗？”
“……阿知，你是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会没有妈妈呢……”
“我有妈妈啊……对啊……我有亲人……谢回，谢回，我是谁，我是谁？”
“阿知？你怎么了，你是沈知啊……”
“沈知，我是沈知，我是沈知……我是沈知……我有亲人，我……”
“阿知！别哭……别哭……我求求你……”谢回颤抖着声音在我脸上抹了一手湿意。
我哭了吗……我哭了啊……我为什么会哭呢……可是我觉得好难过……怎么回事啊沈知……
“谢回……我想离开这里……”
“好好，马上，我马上就带你离开，宝宝，别哭了……”
“谢回，你能不能陪陪我……”
我再一个人待下去……真的要生病了……
“阿知，对不起……我让百声来陪你好不好——就是今天你见过的那个孩子，我教过他汉话，可以简单交流……”
我点点头，恹恹的闭上眼睛，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时间就会过得快一些……
第二天，谢回真的让那孩子来了，还带着一大篮草果子。
“你……你叫百声是吗？”我试探着和他交谈，企图快速增进彼此关系。
百声冷酷地点点头，脸上神情淡淡，惜字如金地应了一声：“嗯。”
真是高冷的小子，若是以前我估计会放任彼此之间的僵硬氛围继续下去，可是现在的我实在是太憋闷了，我需要有人说话。
“你好，百声，我叫沈知，三点水的沈，知道的知。”我略带讨好的挤出一个笑容。“很高兴认识你。”
百声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眼里古井无波。
我拿不准他是怎样的性子，只能一步步试探着：“你……你和谢回是什么关系啊？”
听到这话，他才有了点反应，眼皮一抬：“他没告诉你？”
“啊……没有，他很少给我讲村子里的事情……”
“哈……”百声笑的古怪，说道：“我是他徒弟。”
“徒弟……啊……”谢回有徒弟了啊，我说道：“是该有徒弟，不然那一身医术的传承就得断了……他也会带你上山去采草药吗？”
“嗯。”他一边应着一边开始剥起了草果子，这是一种红彤彤的小果子，外壳上长满了毛刺，百声拿起一块月牙形状的小刀片，剥露出里面白白的果肉。
百声把剥好的果肉放到另一个小碗里，他的手法很熟练，很快便堆了小半碗。
“这是什么果子？”我看着晶莹剔透的果肉有些好奇。
谢回手没停，回答道：“季汁果。”
他把装满果子的碗推到我面前：“你吃，师父说让我来照顾你的。”
我看着他徒手一颗颗剥着长满小刺的果子，尖尖的刺刺的百声手指头泛红：“百声，你别剥啦，这东西是不是很刺挠啊……”我伸手想摸摸季汁果皮上的小刺毛，手还没有碰到就被百声拦了下来，他阻止道：“你别碰这个，季汁果的外壳有毒素，会过敏……”
话落，又补了一句：“你过敏了，我不好和师父交代。”
我灿灿地收回手：“那你也别剥了……你手都红完了！”
“是我太没用了……连季汁果的毒素都受不了，如果是师父的话……”
“谢回？如果是他会怎样？”
“我师父百毒不侵，这一点小小的季汁果根本难不倒我师父！”
我看着百声脸上涌现的崇拜的神情，一提到他师父眼睛里就是满满的敬仰，“百毒不侵？哈哈，谢回又不是神农，哪有那么厉害……”
我只当是小孩子的玩笑话。
“算了，懒得和你们这种外族人说话……”
不是，这小屁孩怎么还搞歧视呢！
“你吃不吃？”百声继续问道。
“吃吃吃……”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这种果子，我拿起一颗放进嘴里，莹白的果肉在嘴里绽开，迸发出清甜的汁水，很香。
这一下，又接连吃了几个，见百声看着我，连忙把碗推到他面前：“你也吃，还蛮香的。”
“不用，这是带给你的。”百声执拗地又将果子推回我面前来。
被一个比自己年纪还要小的孩子照顾着，莫名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我挠了挠鼻子，说道：“百声啊，你不用照顾我的……你都还是个小屁孩呢！我是哥哥，你来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我才不是小屁孩！”百声反驳道，“我马上就成年了……都可以接受巫祝了……”
“巫祝？哪是什么？”
“用你们的话来讲……刺青。”百声解释道。
大概是见我满脸好奇的样子，百声继续说道：“接受巫祝就是接受南山娘娘的祝福……男子成年后便由族里具有声望的长辈来完成巫祝，一般是族里的首领或者巫医。”
“近些年来，基本都是找莱弥尔完成巫祝的人更多……”
“莱弥尔？”
“啊，你不知道吗，莱弥尔就是我师父的名字啊，谢回只是你们外族人叫的名字……”
莱、弥、尔。我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嗅到了几分熟悉的味道，总感觉在哪里听到过……
啊！我想起来了，那天偷偷出门遇到的两个姑娘，她们说的话里面有几个字音好像就是莱弥尔……
唉唉，难不成她们当时认出我是谢回带回寨子的朋友？
唉……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师父的阿佳尔吗……“百声疑惑道，又补充着：”阿佳尔就是妻子。”
“什么啊……”我有些害羞，“我们还没有结婚。”
“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你是莱弥尔的妻子……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沈……沈知，是这么叫没错吧……”
“啊……是的……”我讷讷地点头。
“你爱师父吗？”
百声的话透过我的皮肤，一点点渗透进跳动的心脏，我……我爱谢回吗？
从我失忆起的那一天起，我就被安上了一个“谢回的爱人”的身份牌，我是因为这份既定的身份束缚而理所应当地释放自己的情感，因为觉得作为男朋友应该这样，大家都是这样的。
可是……我真的爱他吗……
沈知啊沈知，是因为是被告知成为了爱人才去爱，还是因为去爱了才是爱人呢？
我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被南山娘娘祝福的红绳，他们族的人好像都挺信这些的……
我的声音细如蚊蝇，我说：“我……我应该是记得的……我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现在失忆了，所以忘记了……这很正常……”
“好吧，不管你怎么想，你都是我师父唯一的伴侣。”百声说道，“我们巫尼族的人对伴侣很忠诚的，一生认定了一个人，就再也不会改变了，沈知，你不要辜负我师父。”
我拢了拢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低低地回应着：“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