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后，又一批少年少女毕业了。在彼时北栀的眼里，毕业就是不用在中心学校上学了，就是和过往的生活挥手告别，迈入新的生活。

新生活到底意味着什么，是苦是乐，是艰难还是轻松，她没有什么概念。

中心学校一年能够考上县重点高中的就只有寥寥几个人，普通高中虽然也招生，但因为学校管理太差，去的人也不多。

很多的家长始终有一种偏见，孩子如果书读得好能考上重点高中砸锅卖铁也要供他读，要是考不上，其他那些烂高中也就别上了，上了也是浪费钱，不如早点出去打工。

于是从中心学校毕业的一批又一批人，基本都走上了南下去广东打工的路。

北栀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南楚姐。虽然南楚没有和乔燃一起考上县重点一中，她离一中的分数线差了十分，但她爸妈很通情达理，送她去读了县三中。

这一次中考，北栀不知道邝月考的怎么样，她只知道邝月的英语成绩似乎不错。

不过后来，听邝燕说，邝月越来越没有学习的动力，觉得上课很枯燥，每天都想玩，也不怎么学了。

在北栀还没有和邝月闹掰以前，有一天早上，奶奶送北栀去村口的时候碰见她聊了几句。当时奶奶问邝月毕业以后想干什么，邝月很认真地说自己以后想读设计专业，当一名设计师设计衣服。

那是北栀第一次听到邝月姐说自己的梦想，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职业。

她觉得这个梦想很棒，但是要怎么去实现呢？北栀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要多少分才能考上县一中，考上县一中后又要多少分才能考上想去的大学，她也不知道她们这些美好的梦想，要怎么去接近得到。

邝燕说邝月姐后面不怎么学了，整天在本子上画人形模特，画自己设计的衣服。

记得去年十一月期中考试结束后，有一天下午放学路上，邝月突然说她这一次考试考的很差，她擅长的英语也只考到六十八分，一百二的卷子，她都没及格。

“我们班主任把我叫到教室外面谈话了，问我最近怎么了，成绩一直往下掉，说我英语之前还可以，这一次怎么格都没及，其实她挺温柔的，也没有怪我，还帮我一个个把错题讲了一遍，我真的挺喜欢我们李老师的，也觉得有点愧疚，但是我数理化都不好，考高中感觉没什么希望，我也不想读书了，听说有的技校可以学设计专业……”

回忆在脑海里浮现，现实却早已经尘埃落定。

北栀不知道邝月姐到底考了多少分，是否可以迈入她想要的新生活，但她希望胸怀梦想的人都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找到离梦想最近的那条路。

中考过后，只剩下十多天就要小学毕业考了。

时间从初夏走向盛夏。

硕大的白云在湛蓝的天空上被风吹出奇形怪状，蝉鸣声此起彼伏，翠绿的香樟树树冠在风中摇曳，明媚灿烂的阳光直泻而下，整个世界都是耀眼的白光，耀眼到好像生活也要跟着阳光一起明朗起来。

只是在这样明媚的夏天，却发生了一件让她很忧心的事情。

北茉突然生病了，她尿出来的尿是鲜红色的，像血一样。

爷爷奶奶很着急，接连请了两个附近的乡村医生来看，吃药打针了好几天也没治好。

六月二十二号这天，他们带妹妹去了镇上的医院去检查，后边不知道怎么，又转去了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

北栀不知道妹妹到底得的什么病，严不严重，虽然她和爷爷奶奶一样担心，但是她没办法跟着他们一起去医院，她还得上学。爷爷奶奶怕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安全，于是奶奶中午从医院回来收拾换洗的衣服准备坐车去市里时，顺便把她送去了大姑姑家。

在去孔家村的乡间小路上，北栀手指绞着路边扯来的野草，忧心忡忡。

“奶奶，北茉到底……生了什么病啊，镇上医院治不好吗，怎么转去了市里的医院住院啊？”

在北栀的印象里，一般的小病小痛在镇上的镇上的医院是能够治的，如果转去了市里，就说明病情可能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奶奶叹了口气，眼圈红红的，“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病，医师和你爷爷说了很久，我在照顾茉茉，后面医师就建议我们转院去市里。你也不要多想，没什么事的，这几天你先在你大姑姑家住着，上下学就和芳芳一起，等茉茉好了，我们回来了再去接你。”

北栀心事重重地点头，她默默攥紧了奶奶的手，万分希望妹妹能够好起来，生活能够变回以前的样子。

从前待在大姑姑家，她是放松快乐的，可这一次，她却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爷爷奶奶去医院照顾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她也不知道要在大姑姑家待多久。

虽然大姑姑对她一向很好，不让她做家务，还给零花钱，但北栀总有些不太习惯，也很想家。

每天早上去学校前大姑姑都会拿零花钱给她，她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大姑姑家庭负担很重，朋雪和朋雨都没有零花钱，她却每天有两块。

北栀每次都会把姑姑多给的那一块钱省下来留给明天，这样第二天，姑姑只用拿给他一块了。

但大姑姑说她是傻孩子，让她别节省，想吃什么就买，还是坚持每天给她两块。北栀默默攥紧了钱，心里特别的愧疚。

她只能把节省下来的钱一块块攒起来，打算等爷爷来接她回家的时候，再一起把钱还给大姑姑。

要是大姑姑不收的话，她就把钱给朋雪和朋雨。

从六月到八月是烟农们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大姑姑也不例外，她每天早出晚归，忙的团团转，既然干农活又要做家务，非常辛苦。

姐姐去外面打工了，家里少了一个帮手，北栀虽然不会做菜，但洗碗煮饭洗衣服照看好弟弟妹妹这种事情还是可以做好的。

她也想多做点事去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免得自己东想西想。

期间大姑姑也给爷爷打了电话询问了妹妹的病情。

那一天是星期三的晚上，北栀和大姑姑一家吃完晚饭后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本来大姑姑是拿着电话在客厅跟爷爷聊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大姑姑突然起身离开了客厅去了外边说话。

北栀心里有些担忧和恐惧，她坐在沙发上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起身跟出去了。

夜色浓重，晚风里传来夏虫嘶嘶的鸣叫声，门口的电灯在地上洒下流金一样的光芒，飞蛾和扑光的虫子乐此不疲地围着光芒的源头打转冲撞，把身体砸出一声声闷响。

大姑姑站在光源能够照到的最远处，院子里一棵茂盛的结满大果的柚子树下，和电话那头说着话，声音低低的。

北栀站在灯泡底下，靠着墙壁的拐角，竖直了耳朵听大姑姑说话。

“茉茉现在怎么样，还是尿血吗，医生怎么说……”

“嗯嗯……我过两天去医院看一下……哎不会耽误事的爸，过两天天气预报说下雨……”

“那就这样说，你们注意身体，有什么事跟我打电话……嗯嗯，栀栀你就别担心的，我会照看好的……”

大姑姑挂断电话，转身看到北栀站在门口望着她，心疼道：“怎么不坐在里边看电视，外面很多蚊子，快进去吧。”

“大姑姑，北茉现在怎么样了，多久能出院啊？”北栀有些担心。

“没什么事的，你不用担心，只是还要再住一段时间的院。”大姑姑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

北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止不住地忧虑。

她越来越不敢相信大人说的话了，他们总是喜欢安慰她说没事，就像当初车祸后她从病床上醒来问他们爸爸妈妈在哪儿，他们就撒谎骗她，说爸妈在隔壁的病房，没什么事，让她不要担心，等她头好了能够下地走路了就带她去看，可后来她才知道爸妈去世了。

现在奶奶和大姑姑都告诉她没什么事，如果真的没什么事的话，奶奶为什么眼圈红了，为什么妹妹去市里的医院住院了，还是尿血。

市里的医院不是很好吗？应该很快就能治好才对，为什么还要住一段时间的院呢，他们是不是又在骗她？

北栀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只剩下满心的恐惧和害怕。

她真的很害怕夏天，虽然它热烈又绚烂，可就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她失去了爸爸、妈妈、外婆……

命运就像是一个挥舞着镰刀的恶魔，总是在夏天的路口等着她，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亲人了，这一次还要拿走她的什么？

月底的周末，小姑姑突然从广东回来了，说是厂里没什么活干，给她们放了几天假。

她给他们几个孩子都买了礼物。

北栀拿着小姑姑给她买的史努比玩偶，心里却没有那么高兴。小姑姑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是因为妹妹吗？

小姑姑在大姑姑家住了一晚后，第二天早上，就带着北栀回家了。

妹妹住院这几天，家里鸡鸭都是芳芳的妈妈帮忙喂的，院子里的花草也是她帮忙浇的水。

看上去一切还和从前一样，井井有条，什么都没有变。

只是家里边没有爷爷奶奶和妹妹。

傍晚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北栀本来以为是爷爷打回来的，跑去接了电话，发现是姐姐。

“姐姐，你怎么今天打电话来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吗？”北栀有些疑惑。

“今天星期天啦，我们不用加班。上个礼拜周末加了两天班。”

“难怪姐姐你上个周末都没有打电话回家，你今天跟大姑姑打了电话吗？”

“没，你大姑姑现在肯定还在忙地里的事，刚刚我打了她的电话，她没接，肯定是在田里做事还没有回来，我待会儿再打一下，你们吃晚饭没有，外公外婆呢？”

“还没吃，爷爷奶奶，”北栀顿了顿，情绪不由自主就低落了下去，“爷爷奶奶到市里去了。”

“到市里做什么，还没回来吗？”

“嗯……”北栀鼻头一酸，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绕着电话线。

北栀犹豫着要不要跟姐姐说北茉的事情，可姐姐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工作，她不想让姐姐担心，但她的心里总是止不住地乱想。

“姐姐，”北栀本来不想说了，可是刚张口叫了一声，喉头就哽咽了。

姐姐敏感地听出了她的声音不对劲，有些着急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就说，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这么久压抑累积起来的情绪因为这一句话瞬间破防，难过的情绪像潮水一样从心里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将她淹没。

“姐姐……北茉去市里住了一个礼拜的院了，她尿的尿是红色的，我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治好，爷爷奶奶去医院里照顾她了，前几天大姑姑打电话过去，说是现在还是尿血……我有点怕，姐姐……你说北茉不会有什么事吧……”

北栀越来越说不下去，她的眼泪不断地夺眶而出，声音也开始断断续续。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哭，她也不想哭的，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北栀非常的内疚懊悔，她觉得自己以前真的一点都不懂事，很多时候对妹妹脾气不好，也不会让着妹妹，还经常和妹妹吵架打架，出去玩也不喜欢带上妹妹，觉得妹妹怪拖累人的，带她还要分出心照顾，不能玩的尽兴……

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差劲，那一场车祸过后，她明明发誓要当一个好姐姐，把妹妹照顾好，可是她没有做到。

“妹妹你别哭了，肯定没什么事的，住院嘛，肯定要把病治好了才回来对不对？我等下打个电话给外公问一下就知道了，外公外婆都去市里了，那现在家里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北栀抽抽搭搭地说：“没有，我在你家住了好几天，昨天小姑姑回来了，我就跟着小姑姑回家了。”

“小姨回来了啊，她人呢？”

“她在炒菜，你要跟她说话吗？”

“不用了，她正忙着呢，待会儿我再跟她打，我现在给外公打个电话问一问，你不要多想，没什么事的，知道了吗？”

北栀擦了擦眼泪，声音闷闷地说：“嗯……我知道了姐姐。”

六月就在这样恐惧不安的情绪中悄悄完结，白色的挂历被小姑姑撕下一页，映入眼帘的是新的月份和日期。

黑色和红色的数字排列在方方正正的格子里，公历的日期是阿拉伯数字，农历的是汉字，这些数字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