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完了画，收起画板后，陈海生又继续带着啾太郎在翠湖边上闲逛。
今天是工作日，除了闲人有空来散步，其他人都得在工位上忙碌。因此，翠湖边多的是老人和小孩，年轻人反倒少了，谈情说爱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陈海生并不挑剔，随意找了块空地便坐了下来。眼前是翠湖里一片片、一丛丛的荷叶，风吹过后，它们便东倒西歪地散开着。他不懂花也不懂草，分不清是莲叶还是荷叶，只是莫名地遗憾今天没有下雨。
“留得残荷听雨声，”他才刚刚掌握了汪老传授的听雨技巧，只可惜，这样的技能考试并不考。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晴天时希望下雨，下雨时又希望放晴。
要说这些闲人中，就必定有那些拎着鸟笼的大爷们。每天清晨，当公共汽车和电车首班车出发时，在一些空旷、林木繁茂的地方，就已经有很多人在遛鸟了。
他们手里提着鸟笼，笼外罩着布罩，慢慢地散步，随时轻轻地把鸟笼前后摇晃着，这就是“遛鸟”。
遛鸟这东西，年轻人不太爱，他们更爱看电视机；中年人也不太爱，他们肩上担子重，得挑起一家老老小小的吃穿用度，没那个闲情雅致；须得是上了年纪的，两鬓斑白的，儿女出息，又手握退休金，万事不愁的人家才会遛鸟。
陈海生刚好挑了个好座，正正地坐在人家挂鸟笼的亭子下，一见他头上的啾太郎，眼睛一眯，乐了。
“小儿子，你这个雀儿，剪了翅膀没得喽？”
“没，没剪呢，当初救了它，然后就一直跟着我，再也没离开过。”
陈海生摇摇头，向他解释道。
“那你要好好对它哦，万物有灵，这些小家伙啊，都是有灵气的，有生命的。”
老大爷笑呵呵地说着，他穿着一身简单的衣服，料子看上去却不便宜。背挺得很直，两眼如炬，就像闻一多先生给他的感觉一样，八成是个退休的老干部，说话的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倒像是北方来的。
陈海生点点头，表示受教，用手拨了一下啾太郎的羽毛，倒也没说话。
只是看着他脚边笼子里那只上蹿下跳叽叽喳喳的画眉。心里却叹了口气，升起一丝疑惑，既然说了万物有灵，那又为什么非得把它关进小小的笼子里呢？折断了它的翅膀，把它局限在了小小的空间，又说着要对鸟儿好的话，明明天空才是鸟儿的家。
人类就是这样，明明很残忍，又装作很温柔。
他才坐下没一会儿，这群养鸟人就开始“会鸟儿”了，让鸟学叫，最直接的办法是听别的鸟叫，因此养鸟的人经常聚会在一起，把他们的鸟揭开罩，挂在亭子的上方，此起彼歇地赛着叫，这叫作“会鸟儿”。会鸟儿开始，于是这不大的亭子里也开始热闹的起来。
陈海生对鸟没什么研究，对鸟的叫声更没什么研究，离远了还好，离得近了，各式各样的鸟叫声吵得他有些头疼，便也就悄悄地走人了。你说这人啊，掬了鸟儿，又让它学其它鸟叫，磨去其本性，又还说着万物有灵，真是奇哉怪哉。
翠湖不太大，绕着逛了几圈，也就失去了趣味，于是，他就带着啾太郎打道回府。
走出翠湖，周边的商贩就多了起来，耳边全是大喇叭喊出的叫卖声。要说这叫卖，也是一种学问，不同地区叫卖的调子不同，一般叫卖，得用本地方言才行，用普通话也就没那个味了。西南地区，方言大体可以通用，这也就是所谓的西南官话，西南人民的叫卖，声音总是要拖长，尤其是尾声。
“卖水晶葡萄，三块钱一斤，十块钱三斤——”
路边的嬢嬢卖的葡萄尤其诱人，西南人民将青色的葡萄亲切地称为“水晶葡萄”，真是个动听的名字。这些葡萄呈现出淡淡的绿色，外皮仿佛覆盖着一层细腻的糖霜，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能甜到心底。受到这诱人葡萄的吸引，陈海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凑上前去挑选。
挑选这种葡萄其实是有诀窍的：果实圆润饱满的为佳，颜色绿中带黄更是上品。它们的味道既非单纯的酸，也非单纯的甜，而是恰到好处地融合了两者，皮薄如纸，轻轻一捏，皮便脱落，露出里面清甜多汁的果肉。
“两斤多点，你再拿一点扪，就是十块钱了嘛！”
卖葡萄的嬢嬢尤其爽利，接过葡萄一称，又用手抓了一串往袋子里塞。现在这个年月，用电子秤的人少，几乎没有，大多用的是杆秤。杆秤，顾名思义，就是一根铁做的杆，底下托个秤砣，就这么一提，这些生意人就知道该是几斤几两的了。
陈海生是不懂这种称的，也看不出这个嬢嬢有没有缺斤少两，伸长了脖子看也看不太懂，最后只得付了钱，提着这三斤葡萄乐呵呵地走了。
“阿秋阿秋——”
他连打了几个喷嚏，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但又乐颠颠地走了。很好，手上有点份量，这个嬢嬢是个好嬢嬢，没给他缺斤少两。
……
永安旅馆
这几天，他们种下的樱花树已有了勃勃地生机，舒展着枝条。
头顶着啾太郎，陈海生就拎着葡萄美滋滋地走进屋里。打开水龙头，冲洗着他好不容易一路从翠湖提过来的葡萄。
他来时，先生们正在开会，见他来了，还轻笑一声，取笑道。
“今天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陈海生同志也会买水果了？”
这话说的，陈海生有点脸红了，来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买点啥呢。恼羞成怒，端着葡萄，一颗葡萄就塞进汪曾棋嘴里。
“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说着，也往嘴里塞一颗葡萄，有些口齿不清地说，“这还是我在翠湖边上看见的，三块钱一斤，十块钱三斤，我看看还挺好，就买了。”
“哈哈哈——”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都笑了起来，秦叔更是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海生啊，虽然咱是搞文学的，但数学底子也不至于那么差吧？”他笑着，那张久经风霜的脸上挤满了皱纹，就像是枯叶上的一条条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