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除夕,天气不好不坏。
陈坠吃药一觉睡到天亮,虽然没有做梦,也没有中途惊醒,但身体比以往更加沉重。他撑起身子靠着床,摸到手机打开看时间,七点出头。
缓了半个小时,脑袋还有点晕,感到头重脚轻的陈坠挪到厕所刷牙。他照着镜子,眼睛周围的淤青已经消失,看不出被打过的痕迹。
他到底没有回复那几条短信,一来不知道怎么处理,二来又过年了,他只想过一段清净的日子,然后安静的去死。
陈坠难得有力气收拾房间,他把散落一地的衣服该洗的洗该挂的挂起来,看着零星填不满一个格子的衣服和两三件洗的发白的外套,他觉得自己或许该买新的衣服了。
不过,新的和旧的又有什么区别?只要有衣服穿就可以了。
空荡荡的衣柜,空荡荡的房子。
陈坠提着垃圾出门,一抬眼看到对门贴着的春联和窗花,他愣了两秒,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准备。
小区的铁门敞开着,不像刚来的那几天只开着小门,人来人往的人们手里提着年货和菜。陈坠驻足看着说说笑笑、成群结队的人们好一会儿,他扯了扯围巾,决定去买对联。
超市旁边就支着卖对联的摊子,除了春联,陈坠还买了一袋红包,两个灯笼,一包窗花,一罐浆糊。
提着东西走到小区楼下,他猛然想起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从昨天起他就没进过食。
陈坠又走回超市,下意识走向泡面区。
不知怎么,他想起那天晚上李廷业让他不要吃泡面的场景。
他叹了口气,将放进购物车里的泡面拿出来放回了原位,推车拿了个小电锅后去往食材区。他没有什么想法,随便买了点。
回到家陈坠搬了把凳子到门口,一个人蹲在地上往春联上擦浆糊。
“哎,对门新来的小伙。”林奶奶正要去买菜,“一个人贴春联啊,会贴歪的吧?”
陈坠连忙站起,稍稍弯腰:“您好。”
林奶奶说:“用不用我喊他们帮你啊?”
“不用的,我自己可以,谢谢您。”陈坠拒绝了她的好意。
从搬到这里到现在,陈坠还是第一次跟自己的邻居打照面,他没想过隔壁住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这儿没有电梯就算了,还是顶楼,对老人来说并不友好。
林奶奶还没走两步,她儿子就追了出来:“妈,什么菜非得您现在去啊,等会儿晨晨就要出门了,您都这么大岁数爬上爬下的。”
“晨晨不会挑还不知道砍价,你们没回来的时候我不也这么爬上爬下吗?操什么心。”
“还是我跟您一起去吧。”
声音渐渐远去,陈坠用刷子细细涂抹浆糊,其实浆糊不用涂满整张春联,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除了涂浆糊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重复涂浆糊的动作,直到春联发软掉色,蹭的陈坠指尖都是黏糊糊的红。
他低头,拇指和食指来回摩擦,干了的浆糊不那么容易搓掉。
春联再不贴就要浪费了。有个声音说。
“我知道。”陈坠回答。
看到别人的幸福让你很难过吗?那个声音问。
陈坠摩挲的手停住,他抬头看对门的春联——人财两旺家兴旺,富贵如春福满堂。
“没有。”陈坠垂眸。
他将春联拿起,踩着凳子将春联贴上,没有人帮他看是不是贴歪了,他固执的调整了几次位置,春联本就脆弱,又被浆糊润湿,被这么折腾已经烂了一些边角。
你看,不能用了。你好废,春联都贴不好。
陈坠被他戏谑的语调激怒,烦躁的将春联撕下揉成一团:“闭嘴!”
他又拿出一副春联,这次他快速涂上浆糊然后贴上,一气呵成,虽然还是有些歪,但不至于看不过去。
陈坠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有问题了。
他指的是精神上。
刚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只是和大多数人一样会自言自语、自我对话。直到有一次他听到了杨桃听不见的声音,反复印证的杨桃都烦了,问他是不是有病。
是的,他应该是有病的。
开启自我对话的人不是陈坠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可这个人是谁呢?一个不存在的人。
他撸起袖子,把土豆和胡萝卜丢进水池里,水龙头开到最大,汩汩往外吐水。将它们洗干净放在桌上,陈坠发现自己没有买砧板,他擦了两遍桌子,抽出刀将土豆和胡萝卜切块后,盯着手里的刀看。
这是把新刀,很锋利,在灯照下闪着冷光。
陈坠将刀转了个方向,然后握着刀柄,刀尖指向自己的脖子。
好奇,如果这把刀扎进皮肤穿透脖子,喷溅的血液会不会染红天花板。
死亡是不痛的,在那一瞬,时间就会定格成永恒。
但陈坠没有动手。
他注意到了自己的手臂。
撸起的袖子让陈坠从手腕蔓延到前半个小臂深浅不一的伤口暴露的一览无遗。
这些伤口是在秋天的时候造成的,在那之前,陈坠没有自残的习惯。人一旦打开了一扇让自己迷恋的门,就再也无法关上。
刀尖触碰到手臂的皮肤,只要轻轻一划,血液便会渗出,顺着皮肤蜿蜒地流。滴答滴答,掉落在地面开出一朵朵花。
陈坠迷恋这种痛觉,疼痛是他活着的证明。
“还有下次?”
陈坠脑海里浮现唐骏逸的面孔,他触电般松手,刀脱手后掉落在地上发出声响。没有开暖气的屋子,他的额头冒着汗。
“差点。”陈坠喘着气。
他捡起刀用流水冲洗了一下收进刀鞘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吃饭的时候陈坠终于注意到亮着屏的手机,杨桃不知道给他打了几个视频通话了。
“怎么每次找你都那么难啊?”杨桃不满,“院长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急死了。”
陈坠略带抱歉:“刚才贴春联了就去做饭了,没有看手机。”
杨桃眼睛一亮:“做饭?做什么饭?”
陈坠转了一下镜头,桌子上一小碗米饭,一盘土豆炖胡萝卜。
“呕,土豆和胡萝卜,讨厌。”杨桃说。
“怎么没有肉啊?”院长插话,“陈坠,你得多吃点肉,今天还是除夕,怎么吃这么点?”
陈坠把镜头调回来,笑道:“院长好,晚上就吃肉了,你们中午吃什么?”
“大哥他们在厨房鼓捣呢,”杨桃从院长手里接过剥好的砂糖橘,一口塞,“绝对比你的土豆炖胡萝卜好吃。”
院长说:“桃子那点厨艺阿远他们瞧不上,把她给赶出来了。”
杨桃往沙发上一躺,不屑道:“那正好,我只要吃就行。”
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就打了快一个小时,陈坠挂断电话后,桌上的饭菜也凉了。他不想去加热,拾起筷子扒拉一口米饭,冷的发硬。
李廷业说唐骏逸做饭很好吃,不知道有多好吃。陈坠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想。
原本熄灭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陈坠拿起来一看,来自李廷业发起的群视频通话。
“哈咯哇各位,除夕快乐!”一接通就看到李廷业呲着牙笑呵呵的脸,“哇,陈坠,没想到你也接电话了!”
陈坠尴尬的笑笑,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接。
李廷业的脸占满整个屏幕,陈坠看不到别的东西,他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齐河也接了电话:“哟,都在呢,除夕快乐。”
“陈坠,你吃啥呢?不会在吃泡面吧?”李廷业问。
陈坠摇头:“没有,吃的土豆炖胡萝卜。”
李廷业满脸嫌弃:“什么黑暗料理。”
勇哥的电话是他妹妹接的:“哥哥们好,哥哥在厨房,你们等我一下。”
“啊~廷业,我这辈子值了。”齐河被甜蜜暴击了。
李廷业嫌弃地翻个白眼:“出息。”
勇哥还在炒菜:“我靠,我妈怎么还不回来?你们都吃了吗?”
“准备吃了。”齐河翻转镜头,桌上的菜冒着热气。
李廷业翻转镜头,镜头一晃一晃的,从客厅走到厨房:“骏儿哥还在煮,香迷糊了。”
陈坠抬眸,李廷业推开厨房的玻璃门,唐骏逸穿了件卫衣,围着围裙,袖子撸起露出结实的手臂,正在翻炒锅里的菜。
李廷业越走越近,陈坠看到唐骏逸的侧脸,心脏在此刻偏离规律的跳动,一颗星划破寂静的黑夜。
怦——怦——怦——
唐骏逸蹙眉,嘴里叼着没有点燃的烟,他的鬓角有些汗,见李廷业进来,抬脚踢在他的屁股上,说:“都是烟,进来干嘛,马上好了,出去等。”
李廷业嘿嘿笑:“我跟他们视频呢,陈坠,你看骏儿哥炒的,色香味俱全,你那什么猪饲料,还土豆炖胡萝卜。”
唐骏逸挑眉,腾出一只手去拿李廷业的手机:“我看看,什么土豆炖胡萝卜。”
陈坠看到唐骏逸近在咫尺的脸,脸登时通红,他手一抖,手机没拿稳,把一起视频的几个人在手机里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
“我,我吃完了!”他说着慌忙挂了电话。
骗人的,他还一口没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