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骏逸背风点烟，靠着路灯，目光落在李廷业齐河一群人身上。大家嬉闹着，用美琴给的香将炮点着后扔到彼此身上，怪叫连连。

“小心点，别把其他人伤到了！”唐骏逸没忍住叮嘱一句。

他又看了一会儿，确保不会有什么事后，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是我。”唐骏逸仰头看路灯。

“嗯，知道。”

接着是许久的沉默，电话那头见迟迟没有声音，说：“挂了。”

“等等，”唐骏逸连忙阻止对方，“爸，妈跟你在一块儿吗？”

“刚吃完年夜饭，安排你妈妈上楼休息了。”唐俱怀回答。

唐骏逸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以前一家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开不完的玩笑，到现在连句新年快乐都说不出口，哽在喉咙，说出来不痛快，咽下去也不痛快。

“记得把年前那块地的项目方案讨论好发给我，不要真的以为自己在放假，”唐俱怀说，“过年正是走动的时候，别整天和那群不入流的人一起玩。把你拎出来是为了磨练你，你倒真的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唐骏逸没有接话，表情却越来越难看。今天是除夕夜，他不想跟自己的父亲发生争执，但他又怕自己一开口就会争锋相对。

“知道了。”他轻声应下，“帮我跟妈说一声新年快乐。”

挂了电话，唐骏逸脚边又多了三个烟头。他看着不远处放着炮仗的一群人，盯着发呆。

什么叫做不入流呢？他唐骏逸又是个什么身份呢？说是磨练，其实是放逐，他摸打滚爬，反倒是这些不入流的人在他身边陪着他。

唐骏逸自嘲地笑笑，用手指在雪地上写下了一个名字，随后又抓一把雪将这个名字埋起。他蹲在地上，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点开联系人发消息。

——新年快乐，小飞。

叮咚，等到手机收到消息，他将屏幕熄灭，捡起地上的烟头朝垃圾桶走去。

陈坠就坐在垃圾桶旁，盘起的腿窝着一只黑猫。听到有人来的动静，黑猫睁开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来人。

“坐在这里不臭吗？”唐骏逸问。

陈坠仰头看他，抬手摸了摸小黑：“它只敢在这里，可能是齐河他们的动静太大了。”

唐骏逸目光落在这只黑猫身上，一人一猫对视，猫忽然炸毛，一下就从陈坠的腿上跳开，还好冬天穿的长裤厚实，不然要被抓伤。

“我还是没看到那只小橘。”陈坠略带愧疚的语气，他撑着地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碎雪。雪化后湿了裤子，风一吹就凉飕飕的。

唐骏逸看着躲在垃圾桶后面的黑猫：“你也长这么大了。”

陈坠想起齐河说过，小黑是唐骏逸救下的，只喂了一个月后就不管了。原来唐骏逸没有忘记小黑，他还记得。陈坠心里忽然暖暖的。

“这儿的冬天难熬，如果没有决定收养它，或者没有准备给它安排一切，就不要一直对它好。”唐骏逸看着陈坠说。

陈坠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它会逐渐习惯有你的气味，习惯你的投喂，它会慢慢不去捕猎，因为它身上有属于你的气味，它会被同类排斥甚至欺负。而你并没有把它纳入你生活的计划，对它来说，也许你的出现并不是它的救赎。”唐骏逸说。

陈坠又想起齐河说的话，他问：“所以你才会在等它会自己捕猎后就不管它了，对吗？”

“我只是一时兴起，它的死活与我无关，”唐骏逸没有正面回答，他不再去看小黑，“走了，不是想看‘枯木逢春’？”

唐骏逸是个嘴硬且外冷内热的人，陈坠心想。

齐河见唐骏逸和陈坠终于过来了，凑上去一人递了一支仙女棒，“跑哪里去了，都快放完了才来。”

“快快，蹭一下我这根的火。”李廷业手里拿着一支正在燃烧的仙女棒，贴到唐骏逸手上那支，呲一声，仙女棒就点燃了，“陈坠你跟骏儿哥的贴一下，我这根要烧完了。”

点燃后的仙女棒一闪一闪往外呲着花，陈坠盯着这盛开在夜晚中的花，瞳孔被照的亮晶晶。他一动不动的看着仙女棒一点点燃尽，倒映的火光消失，冬夜里连温度都很快消散了。

美好的事物就好像烟火一样转瞬即逝，“枯木逢春”是假的，漫长的冬天是真的。明明深知这一点，陈坠却舍不得扔掉已经毫无作用的仙女棒。

唐骏逸从他手里抽出仙女棒，随后又递过去一把新的，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直接一把都点着了。

“啊！”陈坠被吓了一跳，一大束火光差点把他的围巾都点着了，他愠怒地瞪了一眼唐骏逸，虽然对唐骏逸来说这个眼神毫无威慑。

“哎，原来你也有别的表情嘛。”唐骏逸像个刚恶作剧完的小孩，冲着陈坠笑。

一把仙女棒全部燃烧，有的都粘在一起，扯开掉了许多碎屑。陈坠心疼的很，这么一把可以一支一支慢慢放，可以陪着他直到天亮，现在好了，全被糟蹋了。

唐骏逸看他好像真的生气了，赔礼道歉一般又从箱子里掏了一盒，“喏，还有呢，你一支一支点，哪有刚才看到的亮。”

陈坠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走到一旁，蹲着将仙女棒垂着拿在手上，闪闪的光照亮他脚边的雪地。

李廷业追着人往他身上砸摔炮，一看边上蹲着个陈坠，从口袋里抓了一把摔炮，一股脑全砸他身上，噼里啪啦响，吓的陈坠摔了个屁股蹲。

“哎，廷业你怎么欺负人呢！”齐河立马还击，点了一颗擦炮。

擦炮和摔炮不同，摔炮只是声音大，打在人身上不疼，但擦炮有些是真的加了□□的，炸到了指定受伤。

李廷业连忙躲开，骂道：“你他妈的，齐河！你来真的！”

两个人又追着赶着，时不时混入阿朝勇哥他们，陈坠联想到打雪仗的那天，这群人总是有用不完的活力，耍不完的花样。

“陈坠！”唐骏逸喊他，“过来！”

陈坠扭头，只见唐骏逸蹲在地上，打火机点燃了引信，随后迅速让开了位置。等了几秒钟，烟筒往外吐出了一些火光，渐渐越吐越多，随后一束烟火像喷泉一样拔地而起，瞬间照亮了周围的人。

一时间大家都停止了嬉闹，周遭玩耍的一些人也不自觉往这边凑，围着烟筒站成一个大圈。

大束的烟火不断地往外溅着小束的烟火，小束的烟火又噼里啪啦的开出一朵朵花。陈坠正对着烟筒，丝丝烟火在他的瞳孔轮番跳跃，照着他的红色围巾，光又折射回他的脸。

“好看吗？”唐骏逸问。

陈坠这才注意到唐骏逸在他的边上，看了他一眼后又重新看着绚烂的烟火，却没有开口说话。

再美丽的烟火也有燃烧殆尽的时刻，它的亮光逐渐缩小，眼看就要结束。就在唐骏逸以为陈坠不会回答自己时，他突然听见对方很小声地说：“好看。”

唐骏逸偏过头，陈坠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烟火，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原本没有血色的脸也在烟火的映照下生动起来。

似乎是怕唐骏逸没有听清楚，陈坠忽然看向他，四目相对。

“很好看，谢谢你，唐骏逸。”唐骏逸听见陈坠说。

火光熄灭了，陈坠的眼睛却依然闪闪发亮。

“我靠了，这七十八块钱花的值啊！”李廷业惊叹，“齐河你看看箱子里还有没有，我靠，我明天再去买一些回来。”

阿朝翻了翻，只找到一个。齐河在另一个箱子底下找到了一排银色喷泉，这个烟筒小，还没巴掌大，没几秒就放完了。

“这个不好玩，还有没有别的。”李廷业走过去，几个人在箱子里翻来翻去，想找个威力大点又好玩的炮竹。

银色喷泉被扔在一旁，唐骏逸见陈坠一副想拿过来又不敢拿过来的模样，心里萌生了逗他的想法。于是他故意拿走银色喷泉，收获了一对紧紧跟随的目光。

“奇怪了，打火机怎么点不着烟？”唐骏逸装作苦恼的模样，“陈坠，来帮我一下。”

陈坠应声走过去，唐骏逸叼着烟，将打火机递了过去。陈坠用力按了一下打火机，火苗便冒了出来，他另一只手挡着风，抬手要帮唐骏逸点烟，没想到唐骏逸主动低头凑过来，发丝蹭过陈坠挡风的手。

太近了，近到陈坠清晰的看见唐骏逸被火光染红的睫毛，鼻子上的两三颗淡褐色的雀斑。

原来连唐骏逸这样的人也是会有雀斑的啊。陈坠心想。但唐骏逸的雀斑为什么一点都不难看呢？

“发什么呆？”唐骏逸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打火机拿了帮我放放银色喷泉，就在我面前放。”

陈坠回过神，手里已经被塞了一排银色喷泉。齐河他们就放了两个，还剩下八个。

银色喷泉动静不大，燃烧的也快。唐骏逸让陈坠都放了，陈坠就一个一个的放，点燃后他就蹲在一旁看，烧完他又蹲着挪过去放下一个。唐骏逸就看着他挪过来挪过去，雪地被他挪成两条线，像车轮子碾过。

一支烟抽完，银色喷泉也就都放完了，唐骏逸这才问：“没刚才的好看吧？”

“也好看的。”陈坠回答。

“他们不喜欢这个，玩的不痛快。”唐骏逸刚抽完烟，嗓子有点哑，他咳嗽了两声，“不过你喜欢，也算没浪费。”

陈坠听后垂着眼眸，轻轻嗯一声，没有再说话。他将打火机还给唐骏逸后，独自一人又到一边站着。

“这个给你，”齐河忽然跑过来，递了一盒仙女棒和一根香，“你又不跟我们一起玩，一个人多无聊，自己放着玩吧，感觉你会开心点。”说着他咧嘴笑，拍拍陈坠的肩膀就继续跟李廷业他们玩去了。

陈坠发着愣，盯着手里的仙女棒好一会儿，慢吞吞地拆开拿出一根，用香点燃。

呲啦，火花四射。

一支一支又一支，陈坠蹲在地上看着一支支仙女棒闪闪发光，最后变成没用的炭火。

直到手里只剩下最后一支，陈坠却舍不得点了。

突然一支点燃的仙女棒猝不及防的贴了过来，随后他手里的最后一支仙女棒被点燃了。

两根仙女棒靠在一起冒着火花，陈坠看向另一支的主人，唐骏逸半跪式蹲在边上，脚边还放着两盒仙女棒。

他将点燃的仙女棒插在雪地里，随后站起身，说：“别看的那么近，小心烧到眉毛。”

陈坠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

一个光点飞上天空，仰着头的陈坠瞳孔骤然一缩，烟火在唐骏逸身后盛开，就好像他那般发着光，四散的光点飘落在他的周围。

陈坠恍惚，发现唐骏逸也在看他，明明只是普通的对视，陈坠却怎么也移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