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谷连觉都没敢睡,生怕被抓去练蛊的人就是小茶郎君,天没亮就去后山救人了。
念玉那边却是截然不同。
那天从谢小谷房间回来后,他就去了冷泉给自己降温,直到今天,手心里的红痣才堪堪消失。
冷泉是小寻峰的灵泉,峰顶常年积雪,也是整个小寻峰灵气最充沛的地方,念玉的宅邸里,有一个从冷泉引水的池子,方便修炼。
不过他还是去了山顶的泉眼附近,不是为了更富裕的灵气,而是因为泉眼处最为寒冷。
念玉已经迈入化神期,普通的冷水对他没有一点作用。
自从和魔族一战之后,他就开始变得奇怪。
原来那些自以为压抑住的欲望,通通冒了出来,有时候还会直接掌控他的心神。
六岁时,念玉加入了云隐仙宗,隔年便结了金丹,被选入小寻峰跟随师门修炼。
师门里的师父师兄,都是执着又单纯的剑修,对修炼和大道有着近乎狂热的渴望和追求。
在卷王的氛围下,年幼的念玉以为自己也会和这些朝夕相处的前辈们一样,成长为心无杂念,一心向道的修者。
可随着修为的增长,反倒是一些其他的念头,时不时冒出来。
两百年来,他不敢展露半分,勤奋修炼,等待着这些念头被自己彻底遗忘的一天。
大道之简,大道至纯,万万不能耽于情爱。
大家对他有太多的希望,即使解决了魔族的隐患,他也不敢停歇。
若是被别人知道他的另一面,他是否还会被众人接受,又如何对得起以身殉道的师父师兄?
接过了师父的衣钵成为长老,就应该尽职尽责,做好师父该做的事情,而不是放养自己的开门弟子,断送他人前途。
念玉结了霜的睫毛微微抬起,乱七八糟的思绪再次被压制,之前的事,就像先前的那些念头一样,藏起来别被发现就好。
他起身走出池子,原被贴在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随着口诀重新变干,只在雪中留下几个脚印,又缩地成寸,落到了谢小谷的院子看看情况。
到了院子附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感受到谢小谷的气息。
推门进去,几天前夜里留下的平安扣也还留在桌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人应该已经走了几天。
这是去哪里了?真不应该让他筑基后再联络自己,念玉对自己之前的行为有点懊悔。
用法器大概感应了一下谢小谷的方位和距离,念玉又去问了眉亮,被告知谢小谷是领了任务出三山谷了。
可刚刚感应的位置和三山谷的对不上,仔细想想,反倒有点像离开南城时自己给小谷留的地址。
难道小谷去找小茶郎君了?
可当时两人明明只有一面之缘,帮忙赎身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为什么呢?
念玉举起手上的平安扣,午后的阳光将墨色的玉石几乎穿透,那干净透亮的玉质,就像那天下午,少年望着他的眼睛。
他得用小茶郎君的身份过去看看,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
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商家酒肆刚刚开始热闹起来。
念玉记得这地方贫困,常有卖儿卖女的事情发生,才给了这里的地址,没想到镇子有一种不符合地理位置的繁华。
稍微进入镇子走了一些,妖气隐隐传来,极为隐蔽,一时探不出方向。
原本因为快见到谢小谷而放下的心又被提起来一些。
将深色的帷帽调整了一下位置,遮好自己的脸,他一边打听谢小谷的位置,一边搜索妖物的气息,没过多久,顺利在妖气最重的碧螺坊找到了谢小谷。
怕打草惊蛇,念玉便给自己随便化了个侍从的相貌,装作送果盘,混入了谢小谷所在的房间里。
谢小谷只传了一个拉二胡的伶人坐在台上,凄凄冷冷地拉着小曲,自己则在桌旁一杯一杯饮着酒,浓郁的酒香甚至盖过了房间久浸的脂粉味。
见有人送了果盘进来,谢小谷也不停下,握着酒杯指了指荔枝,意思是要剥好了吃。
念玉意会,一边给人剥荔枝,一边心道还好没出什么事儿,就是心情不好贪杯了。
剥好了饱满莹白的荔枝,下意识地给人往嘴边递过去,谢小谷却没张嘴,念玉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只是侍从,不用做这事,便将荔枝放到一旁的小碗里。
人尴尬的时候会特别忙,念玉剥得飞快,荔枝全剥完的时候,谢小谷也才吃了两颗。
这地方妖气弥漫,谢小谷的情绪也不对,他担心谢小谷喝多了有危险,便也没离开,静静地站在后侧候着,默默看着谢小谷。
二胡不间断地拉着,台上的伶人的指尖因演奏而泛红,云鬓香腮,带着点凄婉的美感。可是谢小谷头也不抬地喝着闷酒,屋里的侍从们也噤若寒蝉,气氛低沉。
[就算是为了任务你也别喝太多了,系统只能分解药物,不能分解酒精的。]
系统看到已经升到30%的迷情散进度,却没法开心起来,人要是喝傻了,以后还做什么任务。
[你先好好休息,之后攒够积分,哪怕今天死的是他,也是可以复活的。]
系统这个任务脑并不会安慰人,提起今天死亡的人可能就是小茶郎君,反而让谢小谷回忆起那段救人不成的场景,无力感涌上心头,更难过了。
不想再听系统没水平的安慰,谢小谷按了屏蔽。
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小茶郎君是花魁上。
耳边的二胡呜呜的替谢小谷哭着,管事王大却带着点喜气,兴冲冲推门进来了。
“少爷,大喜事,帮您打听到今天的最高价还是您,这下您就连着两天出价最高,离和花魁相会更进一步了。”
他作揖后从袖口里拿出纸条给谢小谷看。
谢小谷看过后,终于开口说了话:“行,钱不是问题,之后有变数你再替我加上便是。”
嗓音沙哑,不似从前清亮,却充满了期待。
“好勒,那我先不打扰您了。”王大收下赏钱,很快离开了。
这小家伙,看着失意,其实是因为见不到花魁?
念玉只看到谢小谷为花魁买醉,心里莫名觉得有点生气,自己给他剥的荔枝就吃了两个,原来是等着别人喂呢。
心里有些不快,但是看谢小谷离开时候晕晕乎乎的样子,他还是没忍心的跟在后面护着,把探查妖物的事情放在了后面。
远远看着谢小谷进去房间,念玉才找老板给自己开了间隔壁的客房,再折返碧螺坊去解决里面的妖物。
上楼之后,他径直走进了回廊里的密室。
破开房门,妖物的气息果然越发浓烈。
“是让我抓你,还是你自己出来?”念玉低声道。
沉默。宽敞空荡的房间只回荡着念玉冷清的声音。
念玉也不急,提剑缓缓地向屏风后走去。
那里妖气最为浓烈,想必就在那里。
异变突起。
斜上方,一根粗长的银针直直扎向念玉后颈,可才飞了一半就直直从空中掉落。
紧接着,哐当的一声,是重物砸向地板的声音。
屏风后,蜂后的脑袋已经搬了家。
蜂后死亡,被蜂后控制的妖物或者人也会失去被赋予的力量、恢复理智。蜂妖的强大在于,自己创造的下属会绝对服从,缺点则是蜂后死亡,辛苦建立的组织,便树倒猢狲散了。
念玉还牵挂着谢小谷,简单做了善后,匆忙将消息报上去,便赶紧回了客栈。
*
夜晚,谢小谷房间里。
念玉摘了帷帽,露出小茶郎君一般清秀的脸来。
他现在有些纠结,这孩子都准备找下一个伶人了,自己的到来是不是多此一举。
今天的谢小谷睡得不安稳,眉头皱着,有时候不安地翻个身,嘴里还念叨几句话。
皱着脸的样子真让人心软,可是一想到谢小谷多半是为了那个花魁牵肠挂肚,念玉又有点不是滋味儿。
自己就应该把人看好才对。
这个略带占有欲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唇瓣已经从对方的脖颈处离开,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怎么又……?念玉有点慌乱,匆忙从谢小谷身上支起身子,头却正好撞上谢小谷的下巴。
抬起头,正好望向谢小谷因为疼痛睁开的眼睛。
“小茶郎君?”谢小谷看清眼前人,也怔了一下,随后便攻守易势,将人按在了枕头上。
“好久没梦见你了,你来了,是不是说明你没事?”
谢小谷眼睛亮闪闪的,直勾勾地望着念玉,高兴地笑了起来,没了半点刚才难受的样子。
“没……没事。”原本是以为他出事了?念玉垂下了眼睛,心想不如就把这个梦演下去,好让谢小谷放下小茶郎君。
谢小谷像是得了什么肯定,将嘴唇覆了上念玉的唇角,一直吻到了耳垂,最后将头埋进了念玉的颈窝。
他的动作急迫,没想到落在身上,却是几个小心轻柔到,像是在抚摸的吻。
“你没事就好,今天没能救下蜂妖拿来练蛊虫的人,我尽力了,却总怕了里面有你。”
谢小谷侧着头,唇瓣离念玉的耳垂很近,说话的时候,声音黏黏糊糊地贴着耳朵钻进念玉的脑海里,酥酥麻麻的。
还没反应过来话中的含义,念玉的手又被带到了谢小谷的腰腹侧,指尖触碰到包扎的纱布。
“你摸摸,我今天还受伤了。”谢小谷的声音继续嗡嗡地从耳边传来:“这可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受伤,你要补偿我。”
念玉没说话。
没听到回答,谢小谷抬起头来,看向念玉的眸子:“你不说话,我当答应了。”
既然在别人梦里,自然拒绝不了,不如趁机把事情解决:“好,我在别处做生意,你别念着我。”念玉的音色冷冽,此时刻意放软腔调,像是冰雪初融。
贪吃的小狗却误认为是另一种意思,一边急着亲吻舔舐,一边应下:“我知道,这不就是你来找我的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