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色微茫,月光淡淡,奇行怪异的树枝挣扎着收缩,空气中的风浪一阵盖过一阵,最终渐渐消弭,归于平淡。
洛栖的手腕一直都被符余牵在手里,平安福锦囊泛着红光,贴紧他的皮肤,烫的他险些受不住。
他本来很害怕的,紧闭着眼贴在符余背后,可奇怪的是,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平静下来,那种置身事外的冷漠,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不知道哪一根筋搭错,洛栖红着眼睛看符余,握紧的拳头泛着抖,模糊的视线让他莫名痛苦,像是打开了某种阀门,他猛地后撤一步,随即将符余的手狠狠甩开。
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了,随着周围诡异的气息被夏季温热的暖风抚平,洛栖蓦然回过神来,他呆愣的站在原地,不明白自己刚才的操作是在干嘛。
符余:“……”
他低下头淡淡看了眼自己被甩开的手,回过头看向洛栖。
洛栖:“额……”
气氛突然凝固,洛栖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符余倒没有多在意,他扯出一抹笑,很平淡的对洛栖说:“现在已经安全了,我们走吧。”
洛栖明显不在状态,他的脑子里仍旧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雾,雾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浮动,牵扯着他的心脏,让他遏制不住的产生一些戾气,哪怕很轻薄,却让洛栖感觉到窒息般的麻木。
自己这是怎么了?
符余没催着他走,而是停在原地,洛栖自己可能不知道,他望过来的眼神里面,复杂到多了些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痛苦、悲愤、委屈、愤怒以及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空茫,快要把他湮灭了。
怎么回事呢?符余也想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一切正常,洛栖怎么就中了招。
没有理由的,更像是从灵魂深处野蛮扎出来的刺……
符余看了一会,见洛栖实在是痛苦难受,最终叹了口气,不再探究。
他上前一步,苍白的指骨带着冷意再次缠上洛栖手腕,将人带离原位。
洛栖被他的手冰了一下,意识像被一道清冷的剑气划过,顿时清明起来。
随着符余的脚步向前走,他眼里含满的泪顿时兜不住,眨眼的瞬间大颗大颗砸了下来,风一吹,脸颊顿时冰凉…让他再次体会到人可以无底线丢人到什么地步……
洛栖麻木的抬起手将眼泪擦了擦,心里开始唾弃自己。
说实话,他也没有很怕好吗,为什么会突然哭成狗……?!
太丢人了啊啊啊啊。
好不容易能看清周围的事物,洛栖趁符余没注意,迅速把自己脸上的泪擦干净。
他抽了抽鼻子,轻咳了声,然后拽了下符余的袖子,装作自然的说:
“没想到你真挺厉害的啊,不过那只鬼呢,被你祖宗带走了吗?”
符余走在前面停下脚步,闻言笑了声,洛栖有时候都不想理自己这张嘴。
符余:“嗯,桑生镜离开你朋友的身体之后,鬼魂状态维持不了多久,他跟我老祖宗在一起,能够滋养他活着。”
他说完便抬起牵着洛栖手腕的那只手,方便给他看缠在自己手腕上的黑雾。
大概是很久没这么餍足过了,黑雾绕在符余煞白清瘦的腕上,懒洋洋泛着红光流动,像条蛇一样,安静的时候温顺的不像话。
但只要一想到这东西对席桦剖心的场面,洛栖就不敢细看了。
他将符余的手拉下去,礼貌问:“那既然是你长辈,我该怎么称呼它。”
符余安静了一瞬,垂下眼淡淡瞥了下黑雾。
数千年的时间里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偌大的囚牢里除了恶灵瘴气以外,再也没有任何需要交流的人或物,如果不是洛栖提起,符余都没注意到,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久到连记忆都快模糊了。
黑雾本来都快睡着了,突然听到一声传召,心里的烦躁愈发强烈,本来食物被抢他就有点自闭,这会还要硬打起精神耐着性子哄自家叛逆的小祖宗……真的是,做鬼的人生一眼便看到了尽头。
黑雾绕着他的手腕飞速转两圈,醒过神来友好的问:“做什么呢?”
符余漫不经心的问:“哦,你叫什么来着?”
黑雾:“……………………”
呵呵呵。
它有些不可置信,身体里流转的红光像是炸开的烟花,苍老的嗓音差点劈了叉:“你说什么?”
年纪大了耳背,符余不怪它,只是重复了一遍问题:“时间太久,忘了你叫什么。”
黑雾:“…………”
气氛瞬间相当僵硬,当然只是对黑雾来说,符余那是半点不在意,过了片刻,黑雾深深吸了口气,罢了,罢了啊!终究是错付
。
他还能怎么办,活到这个份上,只留了这么一个后代,在这几千年里,它受到的苛待数不尽数,早该习惯了。
“哼,”话是这么说,黑雾一张嘴还是咬紧了牙关:“按理来说你应该是我的第五十几代传人,具体的关系就别算了,时间这么久我哪记得清。”
符余:“……哦,所以,你叫什么?”
“……”黑雾摆动着‘身子’扭曲了一会,最终消停下来,摆烂道:“忘了。”
符余:“……呵。”
黑雾被他轻蔑的态度刺激到,顿时炸了毛:“你懂个屁!本来老子躺在棺材里睡的好好的,要不是小涟,你以为我会出来管你?再说,我的辈分不知道高你多少倍,我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
“是是是。”符余不太走心的应了句,黑雾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洛栖站在一旁,仔细想了想,按照符余被困的时间,他甚至可以称呼符余为自己的老祖宗……
但有点太割裂了,就凭符余这张他看了都迷糊的脸,让他当自己的祖宗来看待……总有种自己被占了便宜的感觉。
但洛栖转念一想,符余的年龄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那岂不是说明,符余死的时候也就这么年轻,风华正茂,却被人困在那样枯败混乱的阵法中,不得超生…。
“在想什么?”
“嗯?”洛栖抬眼对上符余漆黑的眼眸,心里往下坠了半分。
符余微笑:“在这里发呆可不好,虽然作祟的鬼没了,但怨气还是存留了一点,不小心入体就麻烦了。”
洛栖有些怔愣,闻言心里又开始紧张,“啊?真的吗?”
他往旁边看了眼,目光所及之处一切正常,没有半分不对劲。
席家注重风水,老宅所在地风景自然不会差,刚刚门上所见的铁锈随着阴气一同消失不见,道路两旁的路灯发出和缓的暖光,铺洒在洛栖身上。
如今科技发达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先进,空气质量问题早在数十年前就得到了解决,如今夜晚星空透彻繁亮,映着地上的万千灯火,倒也美的让人赞叹。
符余看着洛栖左右乱晃的脑袋,扯了下唇角,抬起手直接放到洛栖的头上揉了下,轻声说:
“别找了,骗你的。”
洛栖被他突然的动作整的有点懵,反应过来后符余已经把手拿开了。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鬼耍了……
符余没给他过多的反应时间,见他盯着自己发呆,好心提醒:“你朋友好像还在地上躺着,你不管管吗?”
洛栖的脑子顿时清醒,他微微瞪大双眼,错愕的看了下符余,终于意识到自己来这里的原始目的……
他有些慌乱的错开符余,周围安静极了,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就像尸体一般安详,看的洛栖心头直跳。
“席桦!!!”
其实符余拉着他走的方向一开始就是席家父子,这会那两人几乎就躺在洛栖的跟前,若不是符余挡着,洛栖想不发现都难。
来不及想别的,洛栖往前小走两步,蹲下身瞧着席桦满身的血污,视线落到他被挖开的心口,顿时一股寒气从头凉到脚。
被黑雾绞开的伤口并没有消失,席桦的脸色惨白,洛栖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气息,就像死人一样。
洛栖的身体僵硬,他试探着伸出手晃了晃席桦的胳膊,在接触到人的那一瞬间,洛栖的心直坠谷底,手都有些泛抖。
席桦的身体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冰窖里冻着的冰,洛栖的头皮有些发麻,他张了张嘴,第一反应却是回过头去找符余。
“他不会有事的,”符余在他转过头来的前一刻轻蹲下身,手自然的贴上洛栖的背,看着地上肤色灰白的二人,安慰说:“他只是被侵染的过久,灵魂比较虚弱罢了,并不是真的丧命。”
洛栖认真听着符余的话,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猛然间被人捞出水面,焦躁恐惧的心随着符余平静的声音逐渐平息,竟然也就真就不怕了。
他不自觉的点了点头,问:“那现在怎么办?要叫医生吗?”
符余摇了摇头,将手腕悬在席桦的上空,过了好一会,黑雾才从他手腕上脱离,一缕缕绕在席桦的心口处。
风把洛栖的头发吹的一团糟,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像是泛着光的宝石,震惊的看着席桦心口处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生,转眼间便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