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的话，像是一颗石子，坠入无风无雨的水面，清脆，悦耳，激起涟漪阵阵，水波回荡，不得消弭。
林青雾有些发懵，瞬间在美好里被猛烈地拉扯出，归于现实。
她下意识看向周雪度。
周雪度嘴角弧度已经拉平，成了一根直线，发现林青雾视线过来，回看过去。
他眼底明明是平静的，林青雾却能看出周身的消颓。
动了动唇，没说任何。
一时之间，两人相顾无言。
渐渐，林青雾表情跟他成了一样。
阿很兴致全在游戏上，随口答了声，小橘做罢，本就只是记得阿很提过几次这个人，才同他说声，见状，刷了过去，和身边的陈耳谈论到其他上。
周围依旧热闹喧嚣。
天色愈暗，不知什么时候布满大片诡异的深红。像张牙舞爪的妖兽，一不小心就被吞噬殆尽。
在这场景里，周雪度有了动作，准备拿手机，手到裤边，摸了个空。
才起来因为这条裤子没有口袋，手机就落房间没拿下来。
顿了顿，他移开目光，起身走进大厅。
林青雾没跟上去，看着他动作，看着他背影消失。
看着三楼房间，灯亮了。
她轻缓呼吸，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也没在身边。
林青雾起身去找手机，厨房没见得。
大厅同样。
一路上去，走到房间。
刷卡拧门时，停住，偏头，隔壁房门紧闭。
心里一番纠结，还是决定先找手机。
得先知道发什么了什么。
手机果然在房间，正充着电，林青雾拔下充电器，解锁，直点进微博。
一路划下去。
看到了那条关于Snow的热搜。
为首博文是营销号发的——
【大家还记得Snow吗？有人在沿城偶遇到他了，当年突然的消失，如今又出现，是有什么打算吗？大家怎么看？】
配图是几张模糊不清放大偷拍的照片，而照片里的人戴着口罩，露出眼睛，大概距离较远，看着是有几分Snow的感觉。
林青雾点开看评论，机器人自动回复里夹杂着一些真人。
-还能怎么看，用眼睛看。
-这谁啊？怎么什么人都能上热搜。
-顶顶楼上，这热搜一看就是买的，完全不认识。
-拜托，Snow以前挺火诶，真时代的眼泪。
-拜托，谁管他什么时代的眼泪，浪费公共资源。
......
混乱之中。
还有一条——
他终于出现了吗？我好想他。
明明简单一句话，林青雾却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思念。
不问来由，不求其他，只是说，我真的很想很想你。
情绪太过汹涌，林青雾有些鼻酸。
她退出微博。
心里也大概明白这是什么事。
看似很普通的事，居然有上热搜的热度，太过虚假，评论说的没错，买上的可能性为大。
再则，Snow本人并未在沿城。
所以是有人故意这么做。
林青雾神色一黯，放下手机，打开房门。
到隔壁停下，抬头看木牌上面的字。
小雪。
她又想起来那天的对话——
“民宿房间名字是取自二十四节气其中八个。”
“那你呢？你的名字？”
空气中安静了很久，久到黑夜将被白天取代时，有道空灵飘渺又熟悉的嗓音传来。
“林青雾。”她说。
她叫林青雾。
林青雾叹了口气，有些认命般地垂下眸。
“咚”的声，前面的门被敲响了。
没等多久，周雪度就打开了门。
看到是她，微微愣了下，眼里却没什么惊讶，似乎知道她会来。
林青雾盯着他看了会，然后眼神越过他，目光投向他身后床上，手机屏幕还亮着光，想必他也正在看微博。
周雪度看她没做声，懒懒靠门框上，也不急，就等着。
“怎么......”
“你还好吗？”
还没说出口的话，生生被截断，余音还在齿间萦绕，找不到出口。
周雪度抬眼，对上她的眼睛。
里面没有疑问，只有担忧，隐隐约约，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颓丧，挫败，像只流浪的野狗。
糟糕得透顶。
这幅样子出现在她眼前，她居然没半分的震惊，嫌弃，她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周雪度肩膀塌了塌。
犹记得，那天被洒满水渍的白日里，他闷燥，烦恼，只想被蒸发透彻水分。
真的是因为小孩吗？
真的是因为李深的消息没等到吗？
不是的。
压根就不是。
他上岛那天，其实没多少想法，只是觉得，有首歌与一个地方有连接，自己还有微眇的去处。
可上岛后，对周围陌生环境的不适应，内心那股被压抑的情绪也躁动不安，在胸腔猛烈抨击，不得安宁。
他好像被隔绝在外，融不进去，脑袋被搅成一团，飞速转动，轰轰作响。
一阵耳鸣。
他更觉得，什么连接，都是狗屁。
他有些矫情地想。
算了吧，就这样吧，随便吧。
他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直到有人到他跟前，递出那一包纸。
那是很深很深的蓝，很明亮，很刺眼。
像是大海翻涌出浪花里最透的那一滴。
像是天空中掠过只鸟遗落掉羽毛最柔软的那片。
看似轻飘飘，压在他心里又很重很重。
周雪度喉咙突然有些干涩，连带着眼角也是，有雾汽拢上，他赶紧垂下眼，不敢再看她。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两道相似却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周雪度眼角的睫毛，微微黏在了一起。
喉结滚动，上面那颗痣，也随着飘。
不知道过去多久。
他抬起头，看向林青雾。
她依旧在他眼前，什么也没说，就静静等待他。
她好像很擅长陪伴。
于是，在这刻，周雪度也任由自己说出口。
他轻声：“林青雾，我不好。”
...
......
当天边驶过一架飞机，湛蓝色里就多了一条白线。
小时候不懂，以为自己看到了流星。
长大觉得它独特，于是，也想成为独特的人。
书上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少年时期，周雪度对这句话坚信不疑。
自信，桀骜，坦荡......
青春里一些词在他身上十分受用。
在同龄人还未开窍时，他已找到前行的路。
他喜欢窝在路边咖啡店，透过玻璃，观察形形色色的人走过。
也喜欢放学后，躲进人流里，听着下班的人们聊八卦。
好友喊他去网吧通宵，他更喜欢遛马路。
这能让他感受到生命生长的声音。
连皮肤里的细胞也随之跳动。
青春里的中二，是可爱的形容词。
朝前不管不顾跑，即使声嘶力竭也不想认输。
前面的路很长很长，那时的周雪度只觉得，再坚持一下，就到了终点。
可当他跑进一条逼狭小路，那里氧气稀薄，两端高楼耸立，抬头小小方块里，是怎么也触碰不到的天。
他才明白世界之大。
周雪度从未想过要加入什么圈子，他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写词那件事。
刚开始，账号全靠他亲力亲为，有了成效后，也选择了自认为对自己发展更好的地方。
不想唱一个人的独角戏，十几岁的男生，怀揣饱含憧憬的心，重新开始了追梦之路。
他认真写，认真唱。
不想让选择他的人失望。
他想永远待在他们的期待里。
公司也看重他，给他资源，给他帮助，而就在这鼎盛时期，周雪度被现实甩了个巴掌。
一直以来，他都戴着羽毛面具，从没摘下。
那一年，公司商量，权衡利弊之下，觉得以露脸首秀作为发展的转折点，让他以新的形象进入大众视野。
周雪度思量后，同意了。
于是，接了综艺，公司养的营销号也开始造势。
那是一档音乐选秀节目。
全国发起，寻找喜欢唱歌，热爱唱歌的普通人。
周雪度记得很清楚，宣传词的内容：
如果你被生活困住，你是否记起年少时，脸上欣然的笑容。
如果你被岁月掩埋，你是否想起本子上，勾勒的梦想痕迹。
即使前方的路途不再宽阔平坦。
即使它们遥远坎坷。
即使不曾见过光亮。
......
也永远不要失去对生活的希望。
去呐喊，去创造。
那怕洪流海啸，那怕烈火焚身。
要来吗？
你低头看看，命运一直在你手里。
那时，他真以为如宣传词这般。
不管你身居何处，不管你年轻与否，只要还有对梦想的渴望，大门随时像你敞开。
后来周雪度才清楚知道，所谓的命运，不过上位者无所谓的一句话。
进圈子前，他觉得坚守内心，就能独善其身，可所见识的事，却让他开始摇摇欲坠。
节目录制，公司计划露个脸，点评选手几句，真正决策在前面几位导师身上，他并未多意见，咖位在此，不是他主场，也没想引人注目。
中场休息阶段，补完妆，周雪度上了个厕所，出来时，见洗手池前站着位男生，看起来年纪比他要小点，有点青涩，低着头边对照手机里的词练，边从镜子里看自己形象表现。
看到有人过来，紧张的声音发抖。
“抱歉，打扰到你了。”
周雪度瞥见他耳朵，一只耳朵上起码五个洞，但没耳钉，他全摘了。
他将手放水龙头下方，感应到自动出水，水流哗哗声里，响起他的声音。
“你唱得很好听，不用那么紧张，就当，”周雪度想了想，“你洗澡时随口的哼唱。”
男生愣了下，被逗笑了。
什么呐......
他洗澡唱歌声音得豪放一百倍。
不过被这么一说，他真没那么紧张。
“谢谢你。”
周雪度也笑了。
他没胡说，男生音质不错，身上那股子劲在，很独特，应当能被选上。
录制继续，一个一个选手上场。
有手起了老茧，皮肤上印着很深皱纹的年长者。
有被家暴离婚后，开启新生的时代女性。
有离职的青年男女，有勇敢的少男少女。
......
花花世界里，乱花渐欲迷人眼。
生活洗净人身上的傲骨，留下绵延的眼泪。
好像在这刻，才又找回曾经的自己。
男生上台，见到周雪度的脸明显惊讶一下，但很快又适应，开始享受舞台，开启他的演唱。
平心而论，他的演唱不算完美，但正是所缺乏的，反而铸就了这场精彩的演唱。
男生唱完后，对着导师鞠躬。
等待着宣判。
导师互相对视一眼，低声讨论，嘴角是带笑的，周雪度看得出，他们对这场演奏，是满意的。
而就当结果要展示出时，几位导师的耳返里，突然响起什么，他们动作微微一滞，很快又反应过来，脸上神色依旧亲和。
像在认真回想他的表演，思考要给的答案。
只不过，最后并没点亮通过的按钮。
周雪度当时只觉得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