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承认,他很出挑。
清晰看见男人脸后,以貌取人来讲,她在他身上发现除了邪恶反派之外新的特点。
面前这位,是资产丰厚的造船公司东家,是个丰姿俊美混血儿,看起来更是个上流社会的绅士,虽然绅士这两个字有待验证。
积雪对他没有探索欲,简短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因此没注意到那人走近的同时,始终带着一种赤裸裸眼神,睨视着她。
此刻不知有多少人都向男人投去的眼光。在发现男人朝这边走来时,池默略显惊喜地迎上去,可男人没给她同样尊重的回应,扫过池默的眼神像那些陌生女人在他跟前献殷勤时的平淡无情绪。
池默没注意,只高兴,“Theron,你怎么会来?”
“见你在这儿,大明星。”
那人声线磁性,让人想到傲慢,野心,这类名词。
池默笑,“下了这艘游轮还能约着你就好啦。”
积雪隐约察觉,池默对他始终怀着一种不平等的朋友之间的敬意。
池默简言两句寒暄后,便朝男人介绍积雪,“这是文森特的宝贝女朋友,商小姐。”
又朝积雪介绍男人,“这是Theron先生,他妈妈是香港人,显而易见,他是个有中国血统的混血儿。”
Theron阴鸷湛蓝的眼睛藏在玻璃镜片后面,积雪今天第二次注视这双眼睛,心底是同样的压迫,也说不清楚这种莫名其妙的窒息情绪是从何而来的。
她害怕他。
有别于各种情绪交织的害怕文森特,是生理性的害怕眼前这男人。毒蛇一样的男人。
“你好,商小姐。”
Theron伸出了他白的像吸血鬼一般的手。池默递眼色示意她回应,积雪避无可避地回握,那双看似金尊玉贵的掌心布满了手茧,她知道那是怎么造成的。
她情绪淡,“你好。”很快放开手。
Theron:“文森特是我们的贵客,下午惊扰了你十分抱歉。”
她不咸不淡,“没事,这怪不到您头上来。”
积雪没忘记继续被Theron打断的话题,朝着池默道,“池默,这儿稍微有点冷,我回屋里去换件衣服,再过来。”
池默点头,“好,快些回来。”
说完,她正转身,猝不及防被一只大手拉住,“烟花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回去会错过最美的时刻。”话落同时,把衣服脱下来披在她肩头。
Theron——
池默眼神惊讶,张了张嘴。
积雪有些头疼。
Theron对她态度是好是坏,姑且不论,可这自来熟的举动实在是唐突。
黑色宽大的西装,陌生的气息裹住她,是那种阿玛尼麝香,微微不适,积雪用轻松甚至滑稽的口吻问道,“你和文森特是敌人?”
围绕在商场暗流汹涌的钩心斗角,如今被投射到女人身上来了吗?
男人颇多异趣瞧着她,“何以见得?”
“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贴心给我披衣服,是想让他生气?还是想害我?”
说完,积雪莫名皱眉,有些低看了自己对文森特的忠诚度,她甚至替文森特着想。
Theron眼眸幽深如狼,“你自己说冷,我是举手之劳,也不行?”
积雪心道:伪善。
她真是自然而然地厌恶这样的人。
“文森特把你女人抱在怀里,给她取暖,你如果也没意见的话就行。”积雪把衣服扯下来还给他,接着似笑非笑淡淡地挤兑道,“我不喜欢当别人的工具,所以别利用我,这很讨厌。”
在一旁瞧着的池默几乎尴尬地变了脸色。
积雪有些口没遮拦了。
或许积雪的莽撞直言对于常年身居高位的人来说是一种不识相,男人忍俊不禁,“工具?你这话很有意思。”
看着具有柔弱气质,却清清冷冷的积雪,没跟男人婉转周旋,而是带着沉静的眸光望他,“我知道,没有文森特你不会多看我一眼,更不会来这里说些奇怪的话,你的心思在我这儿昭然若揭,我不想搭理,拜托你也能有点眼色。”
池默作为看客,倒吸口凉气。
Theron却对此淡笑不语,伸手收回了自己的衣服,才耐人寻味地指出,“你和他现在看起来倒是情深意切。”
积雪淡淡地回,“先生,不用您特地来讽刺。”
“商小姐看起来对我敌意很大。”
“我是小人物,陡然来到这身价高得多的圈子,自然不如您这般风度翩翩。”何止是敌意,积雪语气称得上是刻薄了。她不想莫名其妙成为一枚棋子,已不再顾及是否会冒犯面前这位贵人,他以为接近她再不动声色地利用她就没有风险吗?
明显,场面很难看。
生来就是顺遂到如履平地,扶摇直上的富家公子,没被人如此驳过面子。
等着烟火,不少人眼珠子转来转去,密切注视着这边。
那女孩脾气大,架子更是不小。
男人薄唇牵动了一下,就笑了。并没有如所预料般的生气,“积雪小姐,你以为我是因为文森特来接近你,那你以为你在他那儿有多少份量呢?”
积雪不想知道,不留余地恶化他们之间最后的交集,“听我一句劝,你不需要替我操心这些。”
看着两人剑拔弩张,池默终于站出来调停。
这才作罢。
男人离开了。
不久,烟花升起,积雪站在那里眺望,海上夜空奇妙美景展现在眼前。浪漫辉煌,如梦如幻,染红这片海与天。
池默小心翼翼看她微微仰起的白皙侧脸,她平淡无情绪,仿佛刚那些事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有些佩服积雪的无畏和大胆,毕竟那是Theron。
积雪知道Theron的身份也没几分忌惮,大概是自己觉得后台太硬,无论什么事都表现得太过有恃无恐。
但她是对的,她能娇纵跋扈,文森特是有那能力,能作为靠山为她的一切兜底。
至少在他们还缠绵悱恻的现在。
不过——
令她更难想通的是,Theron的行为,瞠目结舌,他真对积雪这么不加掩饰吗?
十多分钟的烟花秀燃烬,积雪突然朝她借墨镜。
池默边把别在领口的墨镜取下来,边疑惑看着她,“大晚上的,要墨镜干什么?”
积雪接过,没情绪扯唇,“不喜欢那些人看我。”
池默顺势望过去,还真是,经过刚刚Theron和积雪那么一闹,大家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对积雪产生了浓厚的探索欲,嘴里小声谈论着,俨然把她当成新奇的话柄。
积雪要继续留在这里,说等文森特。
池默就先离开了。
半小时后,文森特出现在她身后。
积雪带着墨镜,正在喂海鸥。穿得薄薄的毛衣,也不嫌冷,瘦弱的风一吹就能吹跑似的。文森特从身后搂住她,一手环住她肩膀,一手环住她腰身,好像这么禁锢着,才能把她留在地面。
“怎么不回去,冻成冰块了。”他埋头去吻她侧脸,凉的,他皱眉。
积雪在他怀里转身,懒洋洋靠他肩膀,“困了,你抱我回去。”她终于等到了文森特,这让她精神放松了不少。
腰身被揽住,打横抱起,朝房间走去,积雪把冷得发僵的双手肆无忌惮贴着他脖子。
“挪开。”他扯唇,低哑着音调,“想冻死我?”
“不挪开。”积雪暖着她的手,倒是能听出来他语气是纵容的。
套房。
积雪被扔进早已放了热水浴缸。
他伸手去拿她脸上那挡事的墨镜,褪下墨镜后,积雪一双杏圆圆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文森特评价一句,“看着傻。”
积雪眨眼,垂头,好像害羞,“一起洗。”
男人低声笑,那笑全落在她耳边。
片刻后,如愿以偿靠进他怀里。
她手臂勾住他脖子,连手臂都泛粉,“好冷,冻死了。”
…
夜里,安静,只开了床头灯。
他倾身下来时,积雪捏着被褥一角有些紧张。
实则是心慌,“能关灯吗?”
“我喜欢看着你,宝贝。”男人好笑的声音在胸前响起。
她红着脸,再一次问,“关灯好不好。”
脸被捏着,仔仔细细看她两秒,“情趣吗?”
“对。”
“行。”拿起遥控器,男人关了所有灯。
黑暗中,文森特深情地,缓慢地,在她身上作弄,积雪绷着身子,总软不下来。
男人来了征服欲,他更柔情,更用心……
积雪被吻得昏头昏脑,那种感觉,天堂云端,醉生梦死,就这么形容吧。
可半夜,文森特从身后抱住她,好像还在苦恼。
“积雪,你今晚有些不一样。”
她怔了怔,“哪里不一样?”
“很安静,但平时也安静。……说不上来。”他捧着她脸反过来,“你不开心吗?因为下午那事情。”
在突然之间,她显得茫然困惑,脸上也有表情,可始终浮现着一层不安,他能察觉一点,可又摸不清。
“或许吧。”积雪配合地说,“我很胆小。”
文森特看似漫不经心,可实在是个谨慎的人。
“抱歉。”他说,在她脸上落下温柔的吻。
积雪愣了愣,心微微悸动。
“先生……”
他摸到她手指,揉搓着,“积雪,你很聪明,好好留在我身边,一切只会更好。”
“我知道的。”
真的知道,是她选的他。
好久,她又出声,“学校开学了,我不想耽搁课程。”
是现实问题。
“嗯,你自己安排时间。”
又半响,她细细的声音响起,“先生。”
他已经闭了眼,微不可闻地,“嗯?”
“就是……想叫叫你……”略显仓促地掩盖了原本的话。好在文森特没在意,只是嗯了声,朝她肩膀更深地埋进去。
积雪庆幸及时打住的自己,他们之间,在举目无亲的北美洲,也万万不到说体己话的地步。
深夜。
月色或许是黯淡的。
文森特躺在她身后,呼吸均匀,拥着她早已熟睡。
反而是她自己,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她睁着眼,所及之处黑暗一片。
又看不见了,有些沮丧,有些无措。
她的心像风中火烛的微光闪烁不定,思量着明天她能不能见到漂亮的太阳,又或者是文森特见到她迟钝的模样会不会震惊,会不会因为她的残缺和欺骗叫她立刻离开他?
她很烦躁,不愿想这些。
强迫自己睡。
七点钟,在如此清冽的冬日清晨。
积雪比往日醒的早些,先是紧张,再迟疑睁眼。
明亮的,清晰的。
看得清!
整个人倏然间如花舒展开来,又生气勃勃了。
她偏头,眸底情不自禁迸发笑意,身侧的文森特还在,睡颜漂亮温静,像蛰伏狮子。
深邃的眼窝是他最迷人的地方。
睫毛细长浓密,鼻梁挺拔,唇性也完美。
积雪不愿惊扰文森特的清梦,只用目光细细描摹文森特的脸,安安静静,于是那颗如火苗般摇曳不定的心终于安定,落回心底。
不知多久,文森特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
清明,冷静,不如别人睡醒那般惺忪茫然。
四目相对。
积雪说:“早上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