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今世前世不痛快,都要统统丢在这儿,好好投胎罢!”
担车倾倒,她先压在了其中一具尸体上,随后滚在了一边,车辘声渐远,又是一阵死寂。
她长长地喘了口气,带血而模糊的视线中除了尸体还是尸体,她能触到手的是一具裸体女尸,只是面容绝美,似乎天下女人的容颜加起来也不及她半分,她身上仅盖着的破布早已辨不清原色,散着陈旧的油腥气,天下撒银一般地飘着雪屑,身体已经越来越僵,那半分灵魂终于开始剥离。
她发抖,她害怕,她信什么投胎,蠢人才信!也不知躺了多久,天边已经泛起一丝晨光,卷起了东边的云层,像是被人为地撕开了一条裂缝,美,美极了!
无论从前多么想死,此刻都化为求生的意志,她眼窝的那滴血珠终于落下来,砸到泥土上。
恍惚之中,有道绝美的声音在天际泛起:“你不甘心吗?”
空灵,澄澈,仿若天籁。
她发出死后的第一声,同样空灵绝美:“对!我不甘心!”
但这是裸体女尸的声音,她坐起来,发现她再次可以动弹,这双手洁白无暇,宛如玉瓷,不是她自己的…
她转过头,发现自己的身体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经了无生气,彻底地死去了。
她挣扎着起身,赤足踩在雪地里,一头乌墨的青丝垂在胸前,脸上沾了点泥屑,原本发白的脸在她喘气的瞬间又氤出粉红,干涸的薄唇诡异地涌出血红,那媚眼却是泛出惊恐。
凌乱之中,那道声音又如鬼魅般地响起:“你知道你的名字吗?”
“什…什么?”
冷气寒然沁骨,不断挑耸人的毛发和肌肤。
“记住了,你叫凌乔…”声音气息渐弱,越飘越远。
凌乔…凌家人,她是凌家人?
她试着问她:“你到底…是谁?”
风呼呼刮过,没有回应,似乎她真的消失了。
冷瞳回过头,蹲下来看着自己那张破败的脸,她伸出指腹轻轻地揩去了眼角的血泪。
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活的机会,她惊恐后的心终于缓缓地化为一种欣喜,天光渐泛,洒下的余晖燎出这天地间光明的模样。
突然,寒寂之中传来一阵马蹄声,杂沓无章,极为疾猛,火光已是极近,打照在她的身上。
“妈呀!要长针眼!”
有人低低地叫了一声。
雪依旧从容地飘着,她淡淡地抬起头,望见马背上的男人,玄红织衣,身挂薄甲,狐皮大氅张扬地被风雪吹起来,俊目对她的视线里,只有狐疑和探究。
他冷斥一声:“为聘!”
先前叫出声的男人翻身下马,踩在厚雪里稳稳向她走来,接着凌乔感觉身子一暖,再一看,发现是他扯下狐氅给她披下。狐氅足够大,将她娇小的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她受宠若惊。
为聘到驾马的人面前,低声道:“府君,是个女人。”
“怎么会有活人在乱葬岗?”他毫不掩饰吃惊,而后思忖了一下:“先带回去。”
“怎么带,山头那边的流贼凶险,况又是个女人。”为聘劝道:“不如先将她安置在郢城,那里最近,也相对安全。”
听到郢城,她的心仍是隐隐发痛,她扑到他的面前,慌乱道:“不,我不去郢城!我已无家可归,让我跟着你们罢,我什么都能干,不怕辛苦的。”
看清楚她容貌的那刻,有人在轻轻地吸气,为聘也犹疑道:“她…她这般模样,我有没有看错,她…她好像是卫兖的夫人!”
后头的卫兵在骚动,没轻没重地在讲话:“卫夫人居然在郢城附近,她…她这般模样,怕不是…”
“住嘴!”驾马的那人呵斥道:“今天见到卫夫人的事你们谁也不准说出去,更不许议论此女子半分,小心惹祸上身!”
为聘扶起凌乔,低声问道:“你真的是卫夫人吗?”
凌乔不敢确定,只能摇头,也不说话,只一双娇滴滴的眼睛望着他。
说实话,为聘这会儿感觉魂都要被她勾走了。
上头那人踹了他一脚,为聘抚着肩惨叫,表情扭曲:“府君!”
那人未理继续道:“她的安全你负责,顺便派人去京城送信,让卫兖过来认领一下是不是他家夫人。”
“我负责?”为聘指着自己道,显然他不想拖上她这个累赘。
不给他回话,那人已径直向前奔去。为聘无奈地叹口气,低声道:“也不知道卫兖会不会杀了我泄愤。”
他翻身上马,接着伸出手来拉她,接着又想到什么似的,对后面的人说道:“全部闭眼!不准偷看!”
后面的人慌慌张张都闭上了眼睛。
凌乔一手捏紧狐氅,接着踩上马镫,费力地骑上了马,触掌滚烫,这会儿还留有余温,带有淡郁的香气。他伸出双手扯动朱丝缰绳,拽回马头,马猛地一扬蹄,踢起地面上的雪,开始往前奔去,风呼呼地刮擦在她的脸颊,偶有梅花冷冽的香气水烟似地扑在她的面颊,微微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