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莲生眼睛湿漉漉的,满腹愁绪地看着采莲,他模样生的好,眼睛一抬一落,能把人的心都勾碎了。
但采莲的心没有碎,她手上一层冷汗,已经想要找借口走人了,她心里游移不定,虽然对韩莲生的话已经信了八成,但还是疑惑这世间难道真的有这么巧的事,一家子兄妹竟同进了流仙楼不成?
梅生服侍的是二等伶人絮烟,这位在流仙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相貌才艺皆不拔尖,唯一能让人念叨两声的就是她攀上了贵人,能赎了身从良去了,不过从流仙楼出去的人并不算少,不过讨论几天,这个人,这件事,也就都淡了下去。
可采莲却一直觉得不对劲,这位贵人竟然大家都也不知道是谁,楼里不许互相乱传消息,可这么多人,哪能没有一言半语传出来,就算身份再贵重,只要来过,就不可能一点影儿都不透。就这位絮烟,她上位常来的客人是一个姓刘的小郎君,和她十分浓情蜜意,本来想要带她出去,不知道为何又没有音信。而刘郎君之前,还有一个兵部武库司的郎中与絮烟交好,只是他一年前犯了事,再也没来过流仙楼了。
她的心砰砰直跳,这些事纷纷杂杂,哪里是她一个小小奴婢理得清的,在这里生活,头一件需要学会的事就是装成个木头人。她已经开始后悔今天来韩莲生这里了,已经早就被她遗忘的事,被他用言语一翻,居然又记了起来,甚至比之前给人的感觉还可怕些。
韩莲生像是看不见采莲的脸色已经难看了起来,他拉住采莲的手,吓的她一抖:“你可知道那位二等伶人嫁到了何处?”
采莲连连摇头,她想把手抽回来,但没能抽动:“楼里的规矩您也是知道的,客人若不想露身份,底下的人哪能知道呢。”
韩莲生捏了捏采莲的手,然后放开了她,他叹了口气,感慨了一声:“我是想将来若是能更得长公主青睐,便求了她把梅生要出来,她年纪轻轻,若是能脱了奴藉,再给她寻个良善人家,也算告慰了母亲的在天之灵。罢了,你既然不知道,等我向其他人打听打听,若真是我妹子,总不能错过了,等老了想起来,可不是要抱憾终身。”
采莲放下心来,只要不向自己打听,韩莲生干什么又如何,反正他楼外靠着长公主,楼内靠着罗织,可比自己稳当多了。
她脸上又有了几分喜意,正想开口告辞离去,却见韩莲生悠悠地看了过来:“你既然认识梅生,可有什么她的旧物?或者知道谁手里有?人见不到,拿着东西能睹物思人也是好的。”
采莲抿着嘴看着韩莲生,手指把衣服下摆揪出了几个褶子,但她只是沉默了一瞬,便又露出了个笑脸:“倒真有一件旧物,之前我曾借了她一双鞋穿,一直忘记还了,留到了现在,韩先生想要,我就给韩先生送来。”
“多谢你了,不过这事,你就别说出去了,”韩莲生微笑地看着她,“毕竟我家的事,都没和别人讲过呢。”
燕凌被王桂引着路过一片柳树,现在正是月季盛开的时候,御花园里到处都是浓郁的花香味。她眯起眼睛,远远就看见皇帝坐在池子边,正十分惬意地钓着鱼。
“陛下倒是悠闲。”
燕凌说了这一句,王桂立刻笑着回道:“陛下最近其实操劳的很,难得今天有空出来疏散,知道殿下要来,已经备下了竿子,等殿下一起来钓呢。”
燕凌微微一笑,她走过去见到皇帝,刚要行礼,皇帝就冲她摆了摆手:“自家人私底下见面,还弄这些虚礼做什么,直接坐吧。”
他穿了一身常服,十分随便地支着那根竹子做的钓鱼竿,好像并不太在乎能不能钓上鱼来。燕凌往水里看了看,宫里伺候花鸟的宫人精心,池子里的锦鲤一条比一条肥,看样子是对皇帝这点鱼饵是毫不在意。
“陛下好雅兴,我还以为您叫我来是有正经事,”燕凌进宫穿的都是繁重的大衣赏,洗起来不容易,懒得玩这些,怕鱼拉出来水溅到裙子上,“韩六给文三的东西您看了吗?”
“当然看了,叫底下人一查,武库司的人也太能捣鬼,”皇帝盯着水里漂着的柳叶子看,“只是这东西的主人去年就没了,说是重病而亡,这身子骨不知道是真不结实还是假不结实,家里人早就扶棺回了老家,走的真是干净。”
皇帝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讥讽的味道,一个武库司郎中,前脚还和流仙楼的伶人你侬我侬,后脚就病死了,谁听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还算不得重要,能贪了军需银子,可不是一个郎中能干得了的,咱们辅国公家里都快用金砖铺地了,还时不时从朝廷里捞钱,也不怕哪天金山倒了把他压死。”
李炜肯定是不能再容了,皇帝心里想,另一个说不定也能一起弄走。
“辅国公罪责众多,但那流仙楼却不是他手底下的东西,”燕凌从侍女手里接过罗扇,轻轻地摇了起来,“韩六是个没用的,在流仙楼里转了一年了也没找到,文三那边可把东家查出来了吗?”
皇帝懒洋洋地笑了一下:“你对韩六也太苛刻了,流仙楼等级严明,他一个男人,又混不成花魁,怕是见掌柜一面都难吧,更别提后面的人了。不过妹妹,这事说出来可真不好听,反正朕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燕凌探究地看了皇帝一眼,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脸上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这事不能告诉她,那背后就不单单是臣子的事。
“那陛下是动还是不动?”
皇帝侧过脸来,阳光照着他身上金线绣成的游龙,光华灿烂的一片:“当然要动,一个风月之所,不好好弹琴唱曲,倒成了官员私下交易的小朝廷了,说出去朕都嫌丢人。”
他一边说,一边往燕凌这边靠了靠:“不过辅国公那边的事简单点,唯一的问题就是朕手底下都是一堆软蛋,把这事交给谁朕都不怎么放心。”
燕凌睨了他一眼:“陛下连实话都不肯和我说,居然还要我卖苦力,万一到时候我被人群起攻之,陛下懒得保我,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皇帝不赞同的啧了一声,脸上神情认真了许多:“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哪有人会群起而攻之你,大臣们那点心思朕还不知道,只要没动到他们头上,谁倒霉又有什么,倒了两个大个,不知道能空出多少位置,他们只有高兴的份。”
“况且你是我亲妹妹,除非你把朕脑袋摘了,不然有什么事朕会不保你?”他声音低了些,“你又没做过什么,有什么可怕的呢?”
燕凌才不觉得亲妹妹这个身份是什么绝对安全的证明,她笑着看了看皇帝,毫不客气地说道:“陛下是君,我是臣,我自然会为陛下分忧,但若是只论亲情,可没有妹妹一直给哥哥跑腿的。”
“你想要什么,还用得着借这个风吗?”皇帝的眼珠子在阳光下显出一层蜜色,“哪一次朕没允了你?”
燕凌略带嘲讽地瞥了眼皇帝,发现他脸不红心不跳,显然是骗的自己都信了:“臣妹倒没什么想要的,只是想让陛下这事缓一缓再办。”
皇帝朝后一仰,看着燕凌轻飘飘地吐出下一句:“再过三个月,靖北军的副将薛乾就要回京述职了。”
薛乾述职是顺带的,要东西才是认真的,皇帝的手指在竹竿上搓了搓,燕凌这是要靖北军也掺和一下吗?
平心而论,他可不太愿意边将和京中太有瓜葛,所以他打了个哈哈,并没有直接应下来:“多年不见,难道你要和他叙叙旧吗?”
燕凌和薛乾确实有旧可说,当年便是身为郎将的薛乾把燕凌从荒野上带了回来,但她盯着皇帝摇了摇头,叙旧可以往后放,可薛乾却是一定要在的,京中就要发生大事,她如何也要弄到两重保障,别人经营多年势力盘踞,难道她就要单枪匹马全指着皇帝吗?
“薛将军是回来要钱的,”她笑嘻嘻地说道,“我们这不是正在弄钱吗?多一份支持陛下的力量,陛下不就多一成胜算?”
皇帝笑了,他和燕凌下半张脸生的很像,笑起来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算没人支持,朕想收拾他们也是能的。”
燕凌并不怀疑,只要皇帝不要名声,杀谁也不过是一张圣旨的事,她垂下眼睛,随手转了转镯子:“名正言顺不是更好,总不能他们做错事,陛下担着骂名。”
皇帝往远处看去,湖对面一排柳树,风一吹,长长的枝条便来回摆动了起来,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那就等薛乾回来再说吧,也让文三和韩六再好好查一查。”
他转过头,瞧着燕凌虽然拿扇子遮住了半张脸,可眼睛却已经弯了起来,不由得撇了撇嘴,有点没好气:“有什么事你就自己找他吧,不过我看那小子也是个莽撞的,未必帮的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