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李朝阳的想法过于直白，系统突然被凝聚了全部的能量，形成厚重的黑雾将李朝阳完全吞噬。

由于李朝阳并没有实体，和好友聊电话的艾轻轻并不知晓这瞬息发生事情。

“抱歉啊，又聊到这么晚了，又打扰你的休息了，你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班的。嗯嗯，跟你聊天真的很快乐，拜拜……”艾轻轻坐在房间里，抱着自己的双腿，笑着对电话那头说着。

当电话真的被挂断之后，她眼神里的光也随之黯淡下去。她根本找不到宣泄情绪的出口，那些烦心事被她闷在心里，一天一天沉积成冰山。或许在表面并不明显，实际上海面之下已经沉积了远超百倍的体积。

烦闷的情绪一直挥散不去，艾轻轻又打开了电影碟片，找了一部以前很喜欢的喜剧电影。可今天不知怎的，怎么都看不下去，也始终感受不到丝毫的快乐。

很久以前，她烦躁的时候还会做一件事。

艾轻轻拖着脚步，慢慢地走上三楼最边缘的房间，轻轻地推开房间门，房间内被一台铺着防尘布的钢琴占据了大部分的体积。

曾经，艾轻轻非常喜欢弹钢琴。纯粹地享受琴键着敲击的音律，清脆的声音会洗去她的烦忧，只沉浸在音乐之中。

艾轻轻没有开灯，她用力地扯开防尘布，防尘布上的灰尘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呛得她眼睛泛出了泪花。

艾轻轻将防尘布随手扔在地上，抬脚走进钢琴。她掀开钢琴盖，轻轻敲击钢琴琴键。

但因为太久没有调音，钢琴已经出现了走音的情况。艾轻轻心事重重地将指尖落在琴弦上，想按着记忆里的琴谱弹奏些什么。可是她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熟练。

“当——”

还没等她弹出什么，许久没维护的老化琴弦突然崩断，发出沉闷的断裂声，在空荡的房间中砸到了艾轻轻的心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艾轻轻却突然笑了，她越笑越大声，整个人都止不住颤抖。她低着头，头发散落在脸侧，她的手仍放在黑白琴键上，眼泪在琴键上轻轻敲击，在心里奏响不成调的旋律。

月光照进房间里，划到她的手背上，艾轻轻沿着月光往窗外看去，天际高悬一轮皎洁明月，好似伸手就能将它抓入手中。

艾轻轻拖着脚步走到玻璃前，月光之下，自己的身影被玻璃倒影得十分清晰。

站在窗台前看着自己的身影，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十年前过生日的自己，那时的自己还很稚嫩，头上带着特别定做的皇冠，点缀了许多钻石，摆在自己面前的是插满了蜡烛的生日蛋糕。

那时的自己闭着眼，为未来诚心地许诺着。

身旁的那个人满心满眼满是爱意，深情地看着她——直到现在艾轻轻才发现，这样的眼神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之间只剩下相看两相厌？

脑海里的回忆还像电影一样往下播放，当时的他托着脸，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芒：“轻轻，你想看极光吗？”

“想啊！”她看到自己眼睛放亮了，点点头。

那时自己的热情也感染着现在的她，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可想到现在的自己，刚点亮的光芒又黯淡了。

尚年少的、依旧爱着她的他将自己揽入怀抱，郑重地许下诺言：“十年后，我一定会带你去看极光的。一定，我向你发誓——”

十七岁的她对这些话深信不疑，二十七岁的她只觉得这些话无比讽刺。

环游世界也一直是艾轻轻人生计划的一环，但她却从来没有机会启程。

她并不怀疑十年前少年炽热的真心，只是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到现在她已经做不到笃定地肯定对方的真心。

玻璃上的倒影只剩下她一个人。

在月光下，艾轻轻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她的手曾经如上好白玉白皙无暇，可如今掌心却留存了一层因做家务留下的薄薄的茧。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需要过多久，她好像是嫁给了“爱情”，但是却被囚禁在了别墅里。

刚刚她不是没有听到那道神秘的声音，只是她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就像是沙漠中行走的人在饥渴到极致的时候总会看到一座海市蜃楼。

可如果那是海市蜃楼又何妨呢？

那道神秘的声音说得对啊，她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去放弃自己的人生？

既然想看极光，为什么要将这个心愿寄托给别人，而不是放在自己身上？既然想要去环游世界，为什么不从现在就出发？

艾轻轻，难道你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吗？

我不是。

艾轻轻跑到二楼的影音房，找到自己拉下的手机，飞速地翻动列表找出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名字。

艾轻轻的手颤抖着几乎拿不稳自己的手机，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几乎要跳出胸腔之外。

……可是不知道响了多久，还是没有人接。

艾轻轻紧紧地抓着手机，死死地等着电话那头的回应。

——几乎在电话即将被挂断的那一刻，对面传来了带着厚重鼻音的声音：“……艾轻轻？”

“……是我……打扰到你了吗？”听到熟悉的声音，艾轻轻心间的委屈涌上鼻尖，化作说不清的酸涩。

“……废话，现在是凌晨三点。”电话那头的人清了清嗓子，传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你最好真的有事。”

“我想搬出去。”艾轻轻说出自己的决定，想通很多东西之后，艾轻轻决定跟过去糟糕的生活说“再见”。既然这条路走得并不快乐，待在原地自怨自艾并不是她的风格。

她只是沉溺于曾经名为“爱情”编织的梦境里，而现在她该清醒了。

本来只是惴惴不安的提议，没想到对方直接同意了，并且约好了时间一会驱车到她门口接她。

有了好友的支持，艾轻轻终于鼓起勇气。但当她想要收拾些什么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家中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带走的。也许在很久以前，当她失去往这个“家”添置自己的物件的时候，已经在心底里种下了离开的伏笔。

永恒真的只是一个互相欺骗的谎言。

索性只是打包了一些必需品之后，便来到楼下等待，而朋友比约定的时间更早就到了。

“真的决定了吗？”朋友估计只来得及洗把脸，头发还乱糟糟的。她站在艾轻轻面前，再一次询问：“如果你们只是闹别扭了，我可不掺和。”

“想清楚了。”艾轻轻笑着把整理好的行李箱费劲地塞进朋友的后备箱，然后钻到朋友的副驾驶，拉上安全带，用行为表达自己的决心。

朋友没有多问发生了什么，打着方向盘离开了这里。

艾轻轻揉着有些酸疼的手臂，一边从后视镜看着那个家越缩越小，直到完全变成一个黑点然后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当她离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越来越远的时候，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愉悦。

好友关注到艾轻轻的视线，再一次确认：“怎么，不舍得吗？”

艾轻轻摇了摇头，收回时间看向道路的前方：“我只是在想我早就该这么做了。”

……

后面的事情也顺理成章，在这位律师好友的帮助之下，艾轻轻拟定离婚协议书，并且约对方来到好友的律师事务所签字。

她的伴侣先是无比关心艾轻轻的状态，当得知自己要在离婚协议书签字的时候，他红着眼蹲到艾轻轻的身边，拉着她的手，仰着头看艾轻轻：“轻轻，你原谅我可以吗？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不该用那种态度对你，我也不该不听你的想法……只是我真的太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撒气到你身上的……轻轻我那么爱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在这几天里，对方完全没有停止过电话联系艾轻轻，用尽了各种哀求的手段，甚至拜托曾经的朋友去挽回艾轻轻，但艾轻轻一次都没有回应他们。

艾轻轻看着几日不见对方变得十分颓废，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沉默了很久。不可否认她的内心还是会有动容，毕竟也是她付出过真心的人。

艾轻轻垂眸，看着对方拉着自己的手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曾经有无数的人说过他是多么“爱”自己，这样“深情”的男人不要错过……她所接触到的亲朋好友无一不在描述整个人的优点，可是艾轻轻在生活里，在每日、每夜、每周、每月、每年所经历的那些痛苦，比他们说的“爱”要真切成千上万倍。

这场沉默很久，久到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艾轻轻要反悔的时候，她用力地将自己的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从茶几上的笔筒里拿了一支笔拔下笔帽按在桌上，将协议书往对方推进一步：“说完了吗，签字吧。”

曾经百试百灵的脆弱姿态，再也无法在艾轻轻的心上掀起半分波澜。那句话开口的时候艾轻轻才发现，其实她一直舍不得的，是陷在“爱情”里的自己，是不承认自己在感情上受挫的自己。

可是失败就是失败，无论用什么方式去掩盖，哪怕赌上一辈子的自由，都不会动摇分毫。

在人生这条路上，还有远比“爱情”更珍重的东西。

在艾轻轻的坚决之下，对方还是服软在协议书上签了字，不甘心地说着：“即使你已经不爱我了，但我依旧爱着你，我要成全你的想法——”

“不是的，你很久以前就不爱我了，或者说你的爱很短暂，连你自己都没分清，你更爱的其实是那个自以为深情的自己。”艾轻轻看着他的眼睛，看穿那个自负的灵魂，一字一句地开口：“骗骗自己就好了，别骗姐们。”

对方还想解释些什么，被艾轻轻的好友喊来保安“请”了出去。

艾轻轻看这个手中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重重地松了口气，心中的大石终于有了落在实地的感觉。

“恭喜你。”身旁的好友也毫不吝啬自己的祝福，夸张地鼓了掌，坐在她的身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恭喜你又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弃拯救我，”艾轻轻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柔顺的头发：“我以为在你的视角里，我早就是扶不起的烂泥了……毕竟我当时的很多话都很气人……我也没想到那么晚了你还会接我的电话……”

这个律师朋友很早以前就看穿了对方虚伪的面皮，她不止一次劝过艾轻轻，甚至说过一些“以后你死我家门口都不会看一眼”之类赌气的话。但也是她，在深夜接通了她的电话，不辞辛苦地来到自己的面前，带她离开那团泥沼。

在离开“家”的这段时间里，艾轻轻每一天都过得很轻松，甚至比当初的自己重了好几斤。好友看不得她这样无节制地休憩，拉着她去报了健身课程，现在的艾轻轻面色红润，手臂也增长了不少力气。

艾轻轻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仅凭自己或许很难抽身，所以朋友对自己的帮助是绝对不可或缺的。

“你说得对，我早就想放弃你了。”好友想起那晚被电话打断美梦的情景，揽住肩膀的手上移，捏了捏艾轻轻长肉了的脸颊：“但当你在向我求救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不管以后你是不是又会变成曾经的那样，但至少在那一刻，你的‘自我’依旧存在。”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的人生还长着呢，以后有什么打算？”好友打断了煽情的场面，问起艾轻轻的未来计划。

“真是个好问题，让我想想……”艾轻轻笑着靠在好友的肩膀上，想起那晚皎洁的明月和还未兑现的诺言，心下一动：“……去看极光吧，我想那一定比月光更好看。”

“好！很有干劲！”好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阳光均匀地洒在她的身上，好似镀上一层圣光。好友笑着回头看艾轻轻：“既然这么盼头，律师费别忘了给——哦对了，今晚我们去吃好吃的，你请客！”

彼时阳光已经驱散所有阴霾，正向这个世界尽情地散发着她的热量。

如果李朝阳也能听到这些话，她一定会将这个朋友引为知己。

这就是她不断在位面穿梭的意义。

或许她不会被所有人接受，但是她不会放任每个求救的人希望落空。虽然她不是能够拯救一切的救世主，但她只想尽她所能，拉她能够拉的人一把。有时候深陷泥潭里的人，就是缺一把往上拉的助力。

而现在，她已经有了对抗的终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