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阳低着头从会议室走出来，尽量贴着墙走，避免影响到来来往往的同事。尽管如此，还是有人撞到了李朝阳，让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平衡，不过手中的文件没有拿稳，脱手掉落在地面。

李朝阳下意识回头，只看到一个令人厌恶的身影。这个人虽然是她的前辈，但对李朝阳总是冷嘲热讽，遇到问题只会放大她的错误。

李朝阳沮丧地低着头，看着地面的文件报告，那种自我怀疑的情绪被无限放大，让她不自觉地审视着自己，是否如别人口中所说的那般无用。

这时候，面前是大腹便便的男同事依旧不依不饶，指着地上的报告嘲笑道：“你看看你写的什么垃圾，这就是名校大学毕业生的水平吗？”

“闭嘴吧丁成，不就因为我上次毙了你的报告，让你在领导那下了面子吗，这就拿我的下属撒气，我看你的心眼也就芝麻大小。”一道女声喝住了他，“哒哒”的高跟鞋声压迫感十足。一道高挑的身影走到丁成面前，那是她的直属领导王曜魄，面对这个在公司资历比她还高的人完全没有怯场：“就你那半桶水的水平还敢指点别人？省点力气吧。”

丁成撇了撇嘴，还想再说点什么，瞥见王曜魄挑了挑眉，不服气地嘟囔着：“真是没人要的母老虎。”

王曜魄现在的职位比起丁成的直属领导还要更高一级，更何况今天这是还是丁成自己挑起来的，真要闹大了，公司站谁的边也一目了然。

王曜魄并不在乎丁成怎么评价自己，她拍了拍李朝阳的肩膀权当安慰，蹲下身体伸手捡地上的报告。李朝阳被王曜魄轻拍之后也马上回了神，王曜魄将手上的部分交给李朝阳，重重地强调着：“别听丁成瞎说，你这次报告写得不错，一会来我办公室，我告诉你怎么完善。总有些人自己不行就以为全世界都不行，怪不得干了十年还只安排处理基础文件呢。”

“你个没人要的女人，在这瞎说什么呢！我那是机遇没到，哪像你当个领导不知道背后使了什么小手段呢！”丁成听出王曜魄的话外之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马上跳起来——他笨重的身体应该跳不起来，也没有猫猫可爱。

“看吧，无用的男人只会归咎于环境和对其他人随意造谣。”王曜魄冷淡地评价，撇了一眼不再关注，招呼李朝阳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李朝阳颇为认可地点点头，马上跟上王曜魄的身影，只剩下丁成在原地跳脚。丁成还在咋咋呼呼地大呼小叫着，他在公司里的人缘也不算很好，媚上欺下的行径往日被许多人不齿，此举一出，更迎来路过同事嫌弃的眼神。

没了欣赏的观众，台上唱大戏的也就只能灰溜溜收拾包袱走人。

“王姐……”李朝阳乖乖地来到王曜魄的办公室，低着头不敢只是面前的王曜魄。

由于之前的领导工作岗位变动，所以李朝阳被分到了王曜魄的手下。不过之前王曜魄一直在外地出差，她们的交流局限在网络上，今天才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虽然以往她之前和王曜魄的往来不多，但这些天的相处下来，王曜魄已经成为她目前为止最喜欢的上司，也是她立志要成为的榜样。

因为自己的报告汇报表现得不好，再加上方才和丁成的事情，本来以为少不了要面对批评。如果王曜魄真的这么说的话，李朝阳也能理解，毕竟就像她以前的上司都是这样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再叮嘱一句“少惹事”。虽然这样的处理才是最妥善的处理方法，但李朝阳还是难免觉得委屈。

“数据分析得不错。”王曜魄低着头，认真地翻看着手里的报告，“不过还是有些脱离了主题，而且这个结论衔接不上，表述太含糊了。”

“……我知道了——嗯？”李朝阳低着头应声，刚说了一半发现王曜魄好像没有说什么批评的话，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王曜魄。

王曜魄看到她呆滞的表情直接笑了，融化了冰川：“怎么？你以为我要批评你？”

李朝阳诚实地点点头，反应过来之后又摇摇头。王曜魄看着面前这个面庞还很稚嫩的小姑娘，生起了逗趣的心思，故意板着脸说：“我确实是要批评你。”

面前的小姑娘刚抬起的头马上又低下去，整个人充满着“就知道是这样”的低气压。王曜魄从自己的座位起身，上半身越过整个办公桌，一只手抬起她的脸，另一只手手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下次勇敢一点直接怼回去，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不够硬气就会被当成糯米团子反复揉捏——比如现在。”

“王姐你就是欺负我……”李朝阳嘟囔着开口，惹得王曜魄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眼角甚至泛出了泪花。王曜魄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做了几个深呼吸，还是压不住笑意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呢？今晚有空吗，姐请你吃饭，就当是给你迟来的迎新饭。”

“那我可以点388的沙拉吗？”在网络上的相处十分轻松，李朝阳也不自觉地把这份轻松带到了线下。

话音未落，她才想起来自己的话语多少有些太不客气了，不过王曜魄倒是没有在意这些。

王曜魄反而跟着她开启了玩笑，伸手扯了扯李朝阳脸颊的肉，佯装凶恶说道：“……那我会把你卖在店里。”

愉快的时光点到为止，王曜魄马上带李朝阳进入了工作状态，认真地跟她分析了目前的问题和改动的地方。得到明确的建议之后，李朝阳也很快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埋头继续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不过并没有吃成388的沙拉，因为处理项目上的突发情况，两人临时加了一会班。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晚，两人一合计，选了最近的一家海某捞连锁店。

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下来，两个人从工作聊到生活，只恨酒逢知己千杯少。李朝阳跟王曜魄提起一件往事，对方曾经在某个晚上对她罢工的电脑伸出援手，拯救了差点功亏一篑的文件。

只不过当李朝阳再提起时，王曜魄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对别人伸出援手似乎只是她的家常便饭。相似的事情做得太多，有时候她都记不住某一件特定的事情。

在中途，李朝阳去了一趟卫生间，再回来的时候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了王曜魄的声音，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冷淡：“说完了吗？”

随着李朝阳的走近，也听清即使听筒声音被调得很小，还是漏了出来的一道中年妇女的声音。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被王曜魄的态度惹到，声音控制不住一再提高：“王招！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给你弟花钱这不是应该的吗！等爸妈老了之后，你们姐弟几个互相扶持，你弟帮你的机会多着呢！”

“说吧，这次要多少。”王曜魄抬头转了转有些酸疼的脖子，看到了李朝阳呆站在不远处有些尴尬的身影，不在意地朝她招了招手。李朝阳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回到自己的位置，同时拿出手机装作自己很忙的模样，尽量不要让对方方案。王曜魄也不想继续跟电话那边的人拉扯，直接挑明了：“哦？你的意思是，让我那个初中辍学，少管所熟客，快三十岁还在家里啃老的弟弟‘扶持’我？好幽默，你讲笑话的能力什么时候增长了这么多，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王招！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我以前怎么教你的——”电话那头换了一道更苍老一些的男声，按李朝阳对这些人的了解，接下来就是要对王曜魄打什么“孝道”的亲情牌了。

李朝阳心里很着急，从王曜魄的只言片语就能听出来，对方拼命地扒在王曜魄的身上吸血。但介于局外人的身份在，李朝阳不好直接提醒王曜魄，记得像火锅上里烫好的虾滑团团转。

“我记得你们早就不认我这女儿了，”虾滑被王曜魄一筷子夹起来，淡定地吃着。即使面前冒着热气的火锅，但王曜魄的眉眼已经凝结着冰霜：“感情牌少给我打，最低赡养费该打多少我就会给多少。再多的……这样吧，你去问问祖宗愿意给他多少钱，毕竟他可是你们的好‘耀祖’。”

说完没有等对方回应，王曜魄干净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抬头冰霜已经融化，柔声跟李朝阳解释道：“不好意思，一点破事。”

基于成年人的体面，后面的聊天中，两个人对这件事都默契地跳过不谈。但这件事还是埋在了李朝阳的心里，乘坐电梯前往停车场的时候，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体面”。

“王姐，你其实很厉害的，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榜样。我相信王姐你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绝大部分是你的努力而不是所谓的‘家庭’。”当时刚毕业两年的李朝阳还十分稚嫩，她敏锐地察觉到王曜魄掩藏在“无所谓”的表面下的真实情绪。或许是那天的火锅真的很温暖，聊天局也是真的敞开心扉、过程十分愉快，因此她没有多想就开口：“很多工作都有门槛的要求，需要考取一定的证件才能应聘，但偏偏在成为父母这件事情上完全不需要任何考察。很抱歉听到了你们的聊天，但我还是想说，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李朝阳顿了顿，可能感觉自己的话会有些冒犯，但还是忍不住：“……不要为了他们难过，他们不值得你再为他们施舍半分情绪，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别人的长辈。”

王曜魄没想到李朝阳会这样的直白，她先是愣了半刻，然后大笑着上前搂住李朝阳。李朝阳的呼吸浅浅地喷在耳侧，莫名的和王曜魄自己的心跳共鸣。

饭局结束之后，王曜魄驱车将李朝阳送到了她住的地方，叮嘱她早点休息，李朝阳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但是没走几步又跑了回来，还好王曜魄还没启动车辆离开，看到李朝阳回来的身影，还以为是落东西了，探起身子去副驾驶的座位找，一边问：“怎么了？是有什么忘拿了吗？”

“……王姐，其实可以不用每天都穿高跟鞋的吧。”李朝阳摇摇头，带着跑动的微微喘息，斟酌着开口：“运动鞋真的很舒服。这样你平时开车也不需要老是换鞋了。”

原来只是这么一件小事。

王曜魄无奈地笑着应下，得到应承的李朝阳才开心地转身跑回自己的住处。

还真是小孩子呢。王曜魄看着她消失的身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调转方向回到自己的家里。

扶着鞋柜换鞋的时候，王曜魄下意识揉了揉酸疼的脚踝，连脚的后跟处也有一块被鞋磨破皮的地方。当她将高跟鞋放回鞋柜时，撇到旁边的运动鞋，鬼使神差的想起李朝阳的话。

……要不，试试？

第二天上班，王曜魄破天荒地没有穿高跟鞋，而是换了一双日常款的运动鞋，并将以往的长裤职业装换成了宽松的休闲卫衣和长裤，说不出的青春活力。换了和寻常不同的着装，王曜魄感受到了许多不同的视线。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王曜魄脸色往常地和别人打招呼，其实已经整个人提起十二分状态，提防着可能有的议论。

不过，其实并没有人这么在乎这些细节。

“我这么穿很奇怪吗？”忍了半天，王曜魄拉住来找她交材料的李朝阳，有些不习惯地问道。在她过往的理念里，这种着装已经不太符合她的年纪了，虽然她也很久没有穿得这么轻松过，这对她来说是完全新鲜的感觉。

“绝对没有！王姐其实没必要穿正装不是吗？跟你一个级别的其他领导就从来没穿过。”李朝阳诚实地摇摇头，说出了实话。

王曜魄想也确实是这样，点点头收下资料，放李朝阳回工位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不穿高跟鞋的感觉真的很好，王曜魄平时只有在开车的时候才会穿平底鞋。而现在完全不穿之后，当整个脚掌落在了地面，感觉浑身都有劲了。

想起家里的好几双高跟鞋和平时走路的感觉，不得不感叹一句“美丽刑具”。

不过从今天开始，她的生活可以和这些物件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