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昏灯挑夜的原因,周围的光亮不断地变幻着,晃得有些眼花缭乱。
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又掀翻了额前的刘海,后脑勺扎着的高马尾似乎松了松。
过长的发丝在风浪的作用下糊了一脸,整得罗清野好不狼狈。
坐着的海盗船一会儿高高跃起,强烈的推背感让人肾上腺素极速上升,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推下船底;一会儿又向下俯冲,如同坐上了过山车般地提心吊胆,似乎没一会就要坠入船头。
坐在女孩旁边的徐君寒欢呼雀跃,高高举着双手跟随同船的游客,对着前方的黑夜高声呐喊。
玩得正起兴,扭头却见女孩板着的脸没有丝毫表情,他不仅不觉扫兴,反倒是对她与周围截然不同的特殊反应有些忍俊不禁。
“还好吗?”他扬起嘴角,偏过头打量着她。
罗清野愣登地看向身旁那人,紧紧抓着扶手,脸色难堪道:“晕船。”
咽下去的口水差点呛到喉咙,闻言的徐君寒笑得猖狂,明媚的双眸倒映着女孩一脸土色的模样,他粲然道:“没事儿,这多坐就不晕了,就跟荡秋千一样。”
“你想多了。”罗清野小声碎碎念道,全然不觉有何有趣,但不敢扫了别人的兴,她只好回应,“你开心就好,我都可以。”
“什么?”耳边太过聒噪,徐君寒没能听清妹妹小声的絮叨。
“我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前边突然飞来的垃圾袋蒙住了脸面,罗清野无语凝噎地闭上双眼,冷声咋舌。
在海盗船上来回荡了十几秒,眼前忽然恢复了光明。
罗清野发懵地看着身边那人,手里抓着刚才飞来的垃圾袋,紧紧攥在手心里。
她也只是瞥了眼,没再关心。
直到连人带魂地在船上晃了五分钟,她被徐君寒牵着手下了船,这才如释重负地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碎步出了设施场内。
怎料头晕目眩,一头栽进了徐君寒的怀里。
徐君寒手忙脚乱地扶着她,脸色张皇,他努力推开身前软了双腿的人,混乱道:“喂喂喂!你不会要吐我身上吧!”
借力撑着身体的罗清野,躲在他怀里翻了翻白眼:“没到那个地步。”
根本站不起脚的罗清野不禁腹诽:天杀的,我出来玩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要不是这个身体虚的要命,我还用得着借你支撑?滚蛋!
她松开抓着徐君寒胳膊肘的双手,步履维艰地后退几步,俯身支着膝盖,尽力撑起不稳的身子,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斜睨了眼徐君寒。
见他终于懂得避嫌了,她扯了扯嘴角冷笑。
徐君寒怔怔地看向突然笑得阴险的女孩,不明所以道:“你笑什么?”
“笑你别太自恋。”罗清野暗自冷哼。将他悄然黯淡的神色收进眼底。
顷刻间,徐君寒晃了晃手中亮起的屏幕,转移话题道:“刚才在海盗船上边的照片……”
看着徐君寒拿出手机,展现出他刚才拍下高秋颜被垃圾袋盖住脸的照片,她无语地掀了掀乱糟糟的刘海,恶狠狠地往他的鞋上踩了一脚。
“诶哟”一声,徐君寒不得已猛地蹲下身子,揉了揉被踩疼的左脚,眼见高秋颜的背影越走越远,而且还是往游乐场内部走去,他追上她后歉疚地咕哝:“行行行,我删我删。”
被人跟上脚步,罗清野看也不看一眼,冷不伶仃地对他吐槽:“这位好哥哥,女孩子的丑照可不兴留在手机里,尤其是你妹妹的,不然影响你找对象。”
徐君寒闻言一顿,他假意删除的手停在屏幕前,一把拉过越走越错的女孩,错愕道:“等会儿,你说什么?”
只是出于下意识地怼人,罗清野顿时哑口无言。
她总习惯了跟她的弟弟拌嘴,贫嘴的习惯时不时地脱口而出。
她捂着唇,在对方仿佛吃人的视线中目光闪躲。
罗清野抬眼瞄了眼垂眸盯着她的那人,好看的眼眸中除了打量,还有说不清的意味,她呆滞了会儿,淡漠道:“说的是实话。学校里听到的。”
“唉……别在学校里乱学有的没的。”徐君寒闻言,端详女孩眼底的真诚不再露怯,缓了口气,他打趣儿调侃,“解释一下不就好了,你哥是你哥,怎么就不能多拍拍好妹妹的照片。听我的,多笑笑,来来来,跟哥哥合照一个。”
徐君寒搂着她的肩膀,高举着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在人群稀少的地方,借着背后微弱的光亮,毫不客气地与高秋颜合照。
耳边萦绕着咔嚓作响的摄像声,这几天被黄飞燕拍得免疫不少,罗清野自然而然地用着高秋颜的脸面,将比二的右手缓缓抬起,配合地看向摄像头,表露出僵硬的笑容,与他摄影留念。
看着身旁的妹妹难得那么配合,甚至还咧开嘴表演出职业假笑,他眼角弯了弯,浅笑着吐槽:“你这笑得太假了,脸上在笑,眼睛也得笑才好看。”
罗清野偷偷抿嘴歪笑,有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拍完没有?你跟……妈一样,这有什么好拍的。”
“有,当然有。怎么不好拍,就当是记录生活嘛。”徐君寒松开搂着她的手,低头看着连续拍了二十多张几乎差不多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除了假笑,就只有闭上嘴冷漠地盯着镜头的表情,他撇下嘴角忍笑道:“这样也不错,确实比以前爱笑了,就是牙齿露出太多了。”
没等他笑够,罗清野转身往刚才走的反方向离去。
失踪了好半天的提示,终于在此刻有了动静。
也不知道对方消失的这段时间到底在忙什么,她看着已经更新后的字体,憋闷的情绪有了开裂的迹象,裂开的缝隙中,还冒着闪烁的火光。
她眉头抽搐几下,怒意地瞪着牠留下的话:我离开的期间,你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吧?
罗清野尽力平复愈发暴躁的心情,眯起眼讪笑:嗬,你还好意思问我?没了提示我全靠这张面无表情的脸硬演,你让一个没演技的社畜演戏简直贻笑大方,我感觉再这么演下去,我就得暴露了!
奈何她无法用意念与之交流,她恨不得当场摆烂不干。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暴露身份,任由牠收拾烂摊子去。
愤懑归愤懑,她也并不好当真去自爆马甲。
牠有本事让她魂穿,就有本事让她的魂魄灰飞烟灭。
罗清野讪讪自嘲,参照更新后赫然出现的路线图,无视了身后徐君寒的呼喊,快步往游乐场外部前进。
“高秋颜。”身后的人大声叫唤着他眼前的女孩的全名,步子矫健的他很快就跟上了高秋颜,临近她身边之际,她陡然停步,驻足等在原地。
高秋颜缓缓转过身,眼神不再闪躲,而是与往常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中的情绪也少了不久前突然变得复杂的小表情,木讷地看着他靠近。
“秋颜?”徐君寒不确信地再呼唤一声,见她发懵地轻轻歪了歪脑袋,他蹙眉沉思,颇有些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
“你刚才到底咋了,怎么一个人往里边乱窜,又不肯听我说话地往外边走。”徐君寒从肩上挎着的高秋颜的挎包里翻出车钥匙,带着她从游乐场门口出去,边走边问。
“不知道。”高秋颜冷然道,她慢条斯理地走在他的身边,步伐不紧不慢。
“要是来这边玩不开心,你跟哥说,哥也只知道带你来这里瞎逛,下次要是有想到好地方,哥带你去就好。”徐君寒不再多问,也并不打算盘问一个对自己任何事都不敏感的自闭症患者。
高秋颜淡淡点头,随后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语。
“明天要去看病,现在八点多快九点了,差不多也该带你上高速去申沪。
你就别瞎想,看完病哥带你好好逛逛我们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徐君寒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她,与往常一样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缄默。
面对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游乐场,高秋颜不知从何问起,只是默然接受自己身上的变化,跟着哥哥出了游乐场,一路无言地步行。
慢悠悠地走了几分钟路,进入了室内的停车场,才得以歇下脚步,轻车熟路地坐上后座,用力拉过车门合上后,举止端庄地看着他一同上了车,歪头坐进驾驶位上。
二人静默良久,徐君寒将手机安置在支架上,打开了导航,输入目的地后,他顺手放了一首流行音乐,伴随着节奏晃着脑袋低声哼唱。
他从后视镜中瞄了眼泰然自若的高秋颜。
见她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也利用后视镜看向他,目光中不再有打量的意味,他眉头微蹙,心想着这些天她的反应和状态都有些奇怪。
但想不通该从何说起这种感觉,他收了心思,全心全意地掌握着方向盘,倒退了车身,将车子缓缓驶出了停车场。
“走吧,去申沪!”简单地为自己打了鸡血,他高呼一声,自顾自说后便沉默了。
跟随导航一路前行,途中几次等待红绿灯的期间,他都会趁着无聊的空隙,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起高秋颜的伤势。
“你下午晒到太阳,脸上长出来的那些红疹疼不疼?”徐君寒往后视镜斜视了眼,笑容淡然。
“不疼。”高秋颜毫不犹豫地回应。
因为已经感受不到当时的痛觉,她也只能不明不白地答复。
“明天要跟医生说清楚,身上到底哪疼知不知道。”
“知道。”
清冷的嗓音平静如水,不再与这些天一样饱含反常的语调,徐君寒简单问候过后,不再下问。
唯独高秋颜,脑海中幽幽浮起疑问。
在她九月月底最后一天晚上,入睡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有些想不通。
仅仅一夜的变化,她的身体里仿佛多出了另一个灵魂,还在她无法看到发生任何事期间,用着她的身份与她的家人相处。
二人依旧坐在车里静默。
或许是实在静得心慌,徐君寒抬眼看了下后视镜。
晃眼间,仿佛看见后座上的另有其人。
不知何时起,他从学校回来那天,再到如今对她这些天的观察——高秋颜的心智似乎成长了许多。
眼神里的情绪多了,说的话也时而表达清晰,时而终于能有个正常人的模样,跟人拌嘴贫说。
但如今坐在后座的她,已经恢复了平常该有的沉稳,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直到车子行驶出了余杭境内,他抬手关了音乐,为熟睡的她留有惬意的安静。
片刻,他抬眸瞥了眼后视镜,不禁喟然长叹。
短短三个小时的路程,徐君寒很快将车停在了一家偶然住过的酒店门口。
这家酒店的住宿费价格实惠,体恤民众干瘪的钱包,且环境恰好,以他目前的了解,并不存在躲藏在阴暗处的肮脏。
这也是他曾参加过只有一群大男人的律法学术聚会,将当时搜寻的几个案子聊得昏天暗地,酒过三巡后,跟着同专业的同伴在这里暂住过几回。
“秋颜,咱们下车了,到地方了。”徐君寒转过身,轻声呼唤。
刚才在游乐场就那样站着骤然昏迷,罗清野撑开惺忪的睡眼,动了动斜靠在窗户玻璃上的脑袋,瞅着窗外陌生的景色。
面对陌生环境而顿感手足无措的她,颓然无语。
是从什么时候出了游乐场的,她浑然不知。
又是什么时候坐上车的,她浑然不觉。
她怎么就一下子失去了这中间的记忆,还做梦跟牠在空白之境大吵了一架。
“你不该乱给你自己加戏的。如果身份暴露,你和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毁于一旦,被迫非自然死亡的高秋颜怎样才能得以申冤。”牠怒声控诉着她的不是,可眼前罗清野却不吃这套。
她飘荡着魂体后退了几步,面对牠毫无脸面的质问,大声反驳:“还不是因为你提前让我魂穿,我又不是高秋颜,我怎么可能完美地给你演她,况且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突然没了影,在我没事之后又来找我麻烦,你说,你到底想让我干嘛!”
不知是牠被她的话所震慑,还是因为她所说的事实的确如此,牠低下头默然,不再应答。
二人在寂静的空白之境中沉默,谁也没搭理谁。
恍惚间,罗清野被无形的推力推向不知何处,无尽的黑夜困惑了她的理智,等她彻底清醒,就出现在了徐君寒的车里。
收回索然无味的视线,在牠一如往常的提示下,她缓缓扭过头,根据更新后的提示文字,看向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