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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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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蕤疑惑地看着燕王,双手接过。这把刀极其沉重,长度也比古雪要长出一截。每个人的臂展都不同,要拔出这种长刀,至少得……

燕王的身高绝对算是万中无一了,卢蕤长得也不低,却得抬起头看此人的下巴,跟看许枫桥似的……不对,比许枫桥还高!

给他横海做什么?他也拔不出来啊!

“你的心事应该还有后院我的那位……表外甥?那就用横海,切下他的头,把他大卸八块吧。”

哈?

“你怕我维护?没事,他喊我一声表舅,可我没把他当外甥。”

就算卢蕤真想杀,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手。那样做反而会被燕王抓住把柄,受制于燕王,再想脱离就难了。

眼看卢蕤犯了难,燕王半是安慰半是胁迫,“横海杀过很多人,有黎民黔首,也有王子皇孙,刀锋下没有尊卑贵贱,脖子上只有一个脑袋一条命。萧家势败如山倒,段闻野那样的稗野出身都能踩上几脚,你不跟着来?”

卢蕤怎么可能不想?鼓破万人捶,可是萧错能苟活着不恰巧说明了——有人想让萧错活。

卢蕤听说过那场政变,萧错站在失败的“梁王”一方,彼时没人觉得会输,孰料对阵之时被本朝皇帝——亦即当时的监国太子,率领的“节义军”包了饺子。

后来,本朝皇帝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杀弟——梁王。

连亲弟弟都能杀,萧错这个表弟算得了什么?所以肯定不是皇帝要留。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留下萧错的是萧错的姨母。

萧错母亲和当今太后是姐妹啊……借给卢蕤十个胆子,卢蕤也不敢杀太后点名要保的人。而且燕王和太后心照不宣,任由萧错活着,估计也是为了能保全一点萧家的血脉,以及……

对本家魏氏的维护。

“赶尽杀绝?会留下罪孽的。”卢蕤交还横海,“况且这是殿下的刀,我哪有私自拔开的道理。”

并且萧错活着说不定还有用处。一个人若是被压到了极限,能爆发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力量。

卢蕤就是,所以他深知人不能逼得太狠的道理。

燕王对他的答复很满意,不慌不忙又知分寸,可为己用,便将横海重新扣回腰间。卢蕤内心忐忑,许冲也停止了哭声。

“当初,铸剑师文漱阳用陨铁,铸得三把神兵。偃波、横海、拂云,分属三个人。偃波归了武威侯,横海属于殿下,而拂云的主人……”

卢蕤没有再说下去。

拂云是文漱阳铸造的帝王器,它的主人是前朝最后一个皇帝,萧憬。诛灭萧憬满门的,恰好是横海的主人——燕王,和他背后的先帝李齐昭。

“怎么不说了?”燕王笑道,“拂云者,如中天白日,群云蔽日;偃波者,偃息风波,平靖江山;横海者,横绝四海,唯我独尊。现在看来,每把兵器,恰好暗合。”

“文漱阳还有个弟弟叫文暮深,和兄长在兵部监管匠造不一样,文暮深的三把兵器只给了江湖人,寒泉,古雪,惠风。”

燕王心想,卢蕤还真是知道不少东西,连这些传闻都了如指掌。要知道文氏兄弟锻打兵器的时候,卢蕤还没出生呢。

熔于一炉的钢铁经历淬炼和锻打,分成数把刀,执掌它们的主人,于群雄逐鹿中脱颖而出,奠定山河一统的基业。或并肩作战,或同室操戈,刀剑无声,却是默默的见证者。

冥冥之中,古雪刀回到了许枫桥手里,卢蕤改写了它藏在府库成为陈迹的结局。

寒泉悲鸣,古雪蒙尘,惠风依旧和畅,文暮深的三把兵器可谓是命运多舛。

“文暮深说过,他的刀只为了侠而铸,不为私欲,不为争斗,单纯为了侠义。卢更生,你见过古雪,也见过横海,现在心里什么想法?”

还能有什么想法?

侠,已经死了。

“我心里并没有什么想法。”卢蕤不愿说出来,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都距离他太过遥远。

“那你见了我,有什么感触么?”

“殿下并非利欲熏心之人,能和骆公、霍庆这等豪侠有来有往,必定是能让他们心服口服——幽州自古出游侠,殿下心中若无侠气,自然无法聚拢手底下的人。”

只不过世事磋磨,心里那点儿侠气怕早就没了——卢蕤忍着没说出来。

门房见时机已到,便进来通报:“殿下,有个道长来了,您是现在见?”

燕王挥挥手,朝卢蕤道:“你去后院吧。现在你是我的人,其实有时候,这幕僚比亲人更可信呢。”旋即便是恶趣味地笑了笑。

去往后院的路上,卢蕤迎头就撞见了怀抱册子的萧错。萧错没看见他,二人撞了个满怀。

卢蕤站在原地,萧错箕坐着,颇有一股要杀要剐随时请便的好汉作风。

“你要是想杀我……就赶快!”萧错把结局想了个遍,也找不到卢蕤不杀自己的理由。

因为萧错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导便是——赶尽杀绝,斩草除根。而且萧家家主已经伏诛,就算杀了萧错,太后也会受制于羽翼渐丰的皇后,无法对卢蕤追责。

世易时移,时也命也。

卢蕤只是蹲下身:“我入京的第一天,有位公子为了策马,命仆人拿着马鞭清道,其中有一鞭子,就落在我的背上。”

“马槽有很多马鞭,你给个痛快。”萧错别过脸去。

“而后我雁塔题名,以为自己这辈子终于能踏入朝堂,谁知第三天大理寺的人就带我去了牢狱,我在那儿待了十天……那时候我想,叔父崇奉佛法,里面讲报应,可我为什么会受到报应呢?为什么诬陷我的人没有受到报应?”

萧错支支吾吾,那确实是自己犯下的错。那时候他看不得卢家出了个进士,卢修己还常常跟他说卢蕤的坏话,而他又和曲江宴上的尚书之子认识,二人两厢合计,就做了这么一个局。

子嗣过继是禁中语,彼时还没拍板定论,圣旨也没下,拿捏一个小小的旁支子孙,比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皇室最忌讳泄露禁中语,卢蕤伯父又是礼部官员,肯定偷听到了什么——顺理成章就成了大理寺的定谳结果。

卢蕤居高临下,心里阴暗的一角终于盖过了平素温和的神情。

响亮的一耳光。

卢蕤眼角带泪,似乎那一耳光里,他这些年的血泪与屈辱,顷刻间消下去大半。他学着许枫桥,双手提起萧错的衣领,“也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这狗屁的世间也什么都不是。你坏事做尽,因为太后活得好好的,而我,我们,什么都没做,落一身的疤、一身的骂名,甚至想活着也得倾尽全力!”

“狗屁的世间!”卢蕤又骂道,“但我不会杀你,因为我没资格。”

萧错愣在原地,百感交集。这时候该道歉吗?可是道歉有用吗?原本之前听说,这卢蕤脾气好,出了名的好,结果这一上来就连打带骂……

也是,经历过那种事,谁还能脾气好啊……

萧错翕动着嘴唇,“对……对不起。”

可卢蕤却没心思听,起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在曲江案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学有所得,依靠才能,入仕为官。他感激世道,让他的出身不上不下——不上,就可以远离朝堂最深处的勾心斗角,不下,就有机会接触经史子集,充实自己一展平生所学。

甚至大周还开了科举。

他要考最难的进士科,因为他的老师是郭希善。

他满怀信心踏入考场,下笔千言,放榜后,在进士科第三。

未来无比光明,他已经能想象到之后凭借才华扬名——不说名满天下,至少能小有名气,治理一方也好。他对大周的一切怀抱热忱,帝都风物繁华,他以后有很多时间慢慢体会。

策马坊街,春风得意,杏花扑面。

美得像梦一样。

所以梦醒的那一刻格外痛苦——忽然有人告诉他,没有公道,进士什么都不是,在大周做官首先得有关系,嫡庶尊卑像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卢氏兄弟再怎么刻薄寡恩,也始终压你一头。

就像心中最美好的那部分被活生生撕碎,有一种血肉剥离的痛。卢蕤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笞杖一道道破开他的皮,留下无法愈合的疤痕。

原来绚烂的美好后,是蠹虫啃噬的腐朽,和尊卑井然的秩序。人人都遵守秩序,所以他们是良臣。

他,是罪臣。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萧错是没有羞耻心的——父亲经常这么说自己。老来得子,再加上又是唯一的嫡子,母亲魏氏待他过分溺爱,就算做错什么,也没人会怪他。

没人敢越俎代庖,超越父亲惩罚他。曲江案,只不过是他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恶作剧而已。

卢蕤嘛,就那样的出身,大周这样的世家子一抓一大把,而且卢的排名还不在他们萧家之前。卢静观一力要保自己的官位,卢频伽更是不想被这从兄牵连,卢修己巴不得卢蕤死。

他们壮士断腕,比萧错还绝情——我只是利用他们的矛盾罢了。人,谁不利己呢?

他望着卢蕤单薄的背影,那句“对不起”,也不知道那人听没听见。

说实话若不是现在的处境和卢蕤一样,他是绝对不会有同理心的。思及自己的遭遇,他抱着头,埋在膝盖之间,自顾自忧伤起来,满脑子都是册子沾了泥,待会儿得再抄一份了。

他玩弄人心,仗势欺人,从不把大周律看在眼里。

自然也有人和他一样,不把他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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