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在乎。
我怎么配被你喜欢。
你怎么可能会喜欢真的我。
濛濛水雾汇聚成珠,自下眼睫扑簌洒落,滴在陆修羽的脸庞上。
他想起在盛夏的一个午后,他睡不着,在院子里散步,蝉鸣声不止,小池内荷花高举,随风摇摆。
蜻蜓点起涟漪,小池塘边有一叶兰舟,在岸边搁浅,周围一丛丛茂密的竹子由于长得太过茂密,顶端有些下垂,很好地把兰舟遮掩了起来。
他顺势躺了进去,权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细碎的光斑洒在高耸的鼻梁上,照得他皮肤发金,睫毛透亮。
曲肱而枕,诗书随意放在一边。
他做了个黄粱梦,升官加爵,风霜刀剑未能阻拦他半分,终于从龙有功,辅佐皇帝成就千秋河山,万世基业。
梦里没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只有陆修羽对他粲然而笑的脸,就好像那人在一边,什么子孙美满,传承香火,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的脸微微潮红,身上也出了层薄汗,呼吸不受控制,握住了一只伸过来的手。
段闻野有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了,不过梦里的景象太具有诱惑力了,也无意间迎合了他的志向——他必须登台入阁,声名远扬,才能配得上陆修羽!
他下意识紧紧抓着手不松开,“陵霄……陵霄……”
好像听见了一声轻笑。
旋即,唇瓣被清冷的气息包裹。
等他醒来的时候,望着湿漉漉的裤褶,懊恼地叹了口气。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他羞耻地不再提起,就当做自己是丧心病狂,肖想璧人一般的陆修羽,甚至压抑自己,用更客气的态度来面对陆修羽。
等我真的熬出头来,就去问问他……说不定那时候,他就能接受,或者说……能理解我这么久身不由己的所作所为。
那一天他从大理寺调进御史台,他很高兴。
可是京师已无陆陵霄。
回到现实,段闻野的泪水已经在陆修羽的眼眶处聚成水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陆修羽在哭。
他低下头,凑近陆修羽的唇,像当年陆修羽偷偷吻他那般,将吻还了回去。
“陵霄……”段闻野曾经无比笔直的脊梁弯了下去,上下抽动,无助地小声哭着。
他哭起来其实很难看,俊朗的五官拧在一起,要是陆修羽还醒着,肯定会说他哭鼻子很丑,身为君子,不能情绪太过波动,要守礼。
“留我一个人,我还能去哪儿呢?你说要是我死了,还有谁会记得陆修羽。可是……可是你死了,还有谁懂段闻野啊……”
段闻野扑倒在陆修羽胸膛前,几乎是嚎啕大哭。转眼间,交错的衣领下,被他挤压出一张糖纸。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泪水穿越十数年的光阴,穿越京师的净林书院和幽州、晋阳,将遍体鳞伤的二人连接在一起。
它洗干净了所有功名利禄的执念,把他们二人的名衔剥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两个单纯的人。
不是长史,也不是侍御,仅仅是段闻野和陆修羽。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从此以后,陆修羽只能活在他的回忆里,成为若干遗憾中,最难以根除、最紧紧纠缠的一个。
鹤有修羽,陵霄而飞,声闻于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