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反手就被晏彪宰了,触须也被削了个干净,残留的荧光液在水中散开,像飘散的光雾般美轮美奂。就是断了的触须在水里扭捏蠕动,跟缠绕成一团的寄生虫似的,给曹秉善和彤彤都恶心坏了。
晏彪拖着个比洗衣盆还大的水母伞帽上了岸,挠挠头,说:“先拿这个填填肚子吧,我没吃过,有点好奇是什么味。”要知道这个男人才刚说完“可持续发展”,脸变得简直比曹秉善肚子饿得还快。
“你居然没吃过?真能吃吗?”曹秉善不放心,向晏彪确认道。带有鲜艳颜色的水母总是会给人一种有毒的感觉。
“当然能。”晏彪笃定道。
曹秉善没接话,只是狐疑地盯着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晏彪不满道,“这玩意可以当野外的能源补充站,工业上也会采集它的荧光液提炼燃料,按规定是不可以捕杀的。我没吃过很奇怪吗?”
“这么说,你岂不是在捕杀食用野生保护动物?要进局子的吧。”
听了这话,晏彪没好气地白了曹秉善一眼,“怎么说话的?这叫紧急避险。”
法律算是给这兄弟玩明白了,曹秉善忍不住想。笨?晏彪可一点不笨。他就像薛定谔的猫,处于笨与聪明的叠加态,在他说话或行动以前,永远不知道他到底是笨还是聪明。
“那可持续发展呢?”
“吃饱了才能发展。”晏彪理直气壮地说。
走出车库,两人就地起了堆火,晏彪接着开始着手分解水母。曹秉善也没闲着,支起锅子把水烧沸,然后从晏彪那拿了些肉块扔进去煮,剩下的肉则用树枝串起放火堆边烤。
在高温的炙烤下水母肉逐渐紧缩,不断掉落的水滴浇得火堆嘶嘶响,三人并排坐着,对即将到嘴的食物垂涎欲滴。
雾气已经散去,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个世纪前的绿化带里如今长满了各色植物,桂花、石蒜、菊花、月季等等聚集在一起争奇斗艳,混杂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心神舒畅。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落在不远处,啄食起地上的水母碎屑,一个地方吃完又蹦蹦跳跳地跑去另一个地方吃,边吃边歪起脑袋左顾右盼。陡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似的,麻雀突然快速飞走,这时另一群麻雀又接踵而至,继续啄食地上的碎肉。
此情此景,曹秉善感觉自己像在野炊,看不出半点流落荒野艰难求生的迹象。归根结底还是晏彪太超出常识了。野外生存专家开局都得三天饿九顿,他要掏吃的说掏就掏还不带扑空的,曹秉善怀疑他那过人的运势是不是又在发力了。他们几次遭遇危险最后都能靠晏彪化险为夷,至今无人出过事故,除了他本人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划了一下。
只要有晏彪在,前途真是充满了希望。曹秉善信心满满。
很快水母肉不再滴水,开始往外冒起油来,蛋白质的焦香味如约而至,锅里也飘来脂肪的醇香。曹秉善馋得连连吞口水,直到食物唤醒味蕾,顺着食道滑下填充进胃里,他的食欲才得到抚慰,满足感油然而生。
烤制的水母肉柔软弹牙,味道寡淡但鲜味浓郁,口感接近魔芋但肉质更为紧实,又有点像在嚼铁板鱿鱼。再烤干一点,口感更像煮过后晾到半干半湿的红薯粉皮。而用水煮出来的水母肉就像味道清淡的肉冻,没有猪皮熬出来的那么油腻,尝起来也没有特别的味道,只剩下浓浓的鲜。
“还行,比想象中好吃。”晏彪舔舔嘴唇,发表了自己的高见。
“确实好吃。”曹秉善表示赞同,但随即又感慨道:“虽然水里的动物不错,连吃几顿还是有点想念地上的。”
“你还给挑上了。”
“我就随口一说。”
跟着晏彪的这几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都吃过了,还不带重样的。要蔬菜有野菜,要水果有水果,除了调味料短缺很难再提升食物的味道,其它都没毛病。可是饿起来吃什么不香呢?总比罐头好一万倍,曹秉善想不挑嘴都难。
“不够吃,再烤一点!”彤彤高兴地喊,她吃东西实在太快了,放嘴里一嗦就进了肚子。每次吃饭基本上都是她最先吃完,然后她再给曹秉善他们继续烤食物。
“还多着呢。”晏彪说着,把盛满水母肉的折叠盆给彤彤递了过去。
由于水母肉的含水量太高,三人又花了点时间把它们全部烤熟,放锅里装好带着走。出小区门时又顺手在铁门外的树上摘了几个柚子。今天他们算是吃喝不愁了,剩下的事情只有赶路。
城市面积大,却不似之前那样破碎。上一座城里到处都是建筑物的残块,不管强行翻越还是绕路都很费时间。这次只需沿着笔直宽敞的水泥路穿过去,偶尔更换下路线,所以不到日落三人就已经出了城。
为确保安全,在经过一条浅浅的溪流时,三人决定今天就在这扎营,毕竟白天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一切都很顺利,没有遇上危险的动物,也没有遇上奇怪的人,天一黑,晏彪就找了个平整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下了。彤彤在整理笔记,而曹秉善找她借了本书消遣。他觉得那书挺有意思,纯手抄本,就是体积很小字也跟着小,读着有点累眼睛。
溪水叮叮咚咚,柴火噼噼啪啪,在一片秋虫的低吟中,晏彪很快就沉沉地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时天还是黑的,营火也尚未熄灭。
“喂,晏彪,醒醒!快醒醒啊!”
耳边传来彤彤急切的声音,晏彪迷糊着一把将她拉开,防止自己的脸继续遭受爪子带来的“酷刑”。
“你干嘛?”
“出大事了!饼饼他……饼饼跑了!”
“什么玩意?”晏彪激动得腾的一下坐起来,用力抓紧了彤彤。
曹秉善跑了?他为什么要跑?晏彪想不明白,但他绝不能让他跑掉。
“我……要被你……掐死了……”
晏彪这才松了些手指的力道,用严肃的语气对彤彤说:“你给我好好说清楚。”
“是这样,”彤彤开始回忆起事情经过,“刚刚你不是先睡了吗?饼饼看了会书也打算睡,就去了溪水边洗漱。然后过了一会,我看到他突然站起来直接淌过溪流往对面去了。于是……于是我就赶紧过去追他!可是他就跟看不见我一样,无论我怎么喊也不理我……我就、我就又使劲拉他,但是力气太小了根本拉不住,只好回头来找你帮忙。”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边!”
晏彪没有任何迟疑,把彤彤往肩膀上一甩,朝她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所幸曹秉善脚程不快,没几分钟晏彪就找到了他,也不知怎的,他居然跑到附近山丘的半山腰上去了,正杵在一个黑漆漆的洞穴前一动不动。他们距离隔得不远,但是中间有一道断崖,不借助绳索很难爬上去,晏彪只好另寻他路。
“喂,饼饼!曹秉善!喂!”晏彪尝试呼唤曹秉善,但是没有得到回应,他怀疑他是不是在梦游。“你在那站着别动!”尽管猜到对方可能听不见,晏彪也还是这样喊了一嗓子。然而这时,像是要跟他作对一样,曹秉善突然走进了山洞中。
“操!”晏彪烦躁得骂出声来。
山洞里面通常地形更为复杂,晏彪很怕曹秉善卡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或者掉进什么阴沟里裂缝里,找起来会相当麻烦。活着掉进这些地方都算晏彪运气好,等曹秉善清醒了,他还能靠声音确定他的位置。最怕的是找尸体。就算进化者的子嗣一般情况下死不了,可晏彪对它们的了解也就仅限于此,万一出了最不想见到的状况,找人的难度会激增。
等攀上半山腰又是几分钟过去,晏彪急匆匆赶到洞口往里一看,心顿时沉了下来。
一张鬼脸悬在洞内浓厚的黑暗中,面色青灰,脸颊浮肿且扭曲。它就像被水泡过,脸皮已然发皱,松垮的皮肤一层又一层叠出波浪形的轮廓。两只空洞漆黑的眼窝无神地瞪着,烂掉的嘴唇后露出排布整齐的白森森的牙齿,用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迎接贸然闯入者,令人汗毛倒竖。
“啊啊啊啊!”彤彤被吓了一大跳,害怕地缩到晏彪身后,抱住他的脑袋瑟瑟发抖。
感知到入侵者,鬼脸开始颤动形变,面庞逐渐扩张变得愈发扭曲,眼窝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那张脸似乎马上就要被撕裂成两半。晏彪见状立刻拉起兜帽上的拉链,帽檐闭合后,兜帽就成了临时面罩。
“是引魂蛾,小心别吸入鳞粉。”晏彪提醒说。
“怎……怎么会……”因为紧张,彤彤的声音变得有些不稳,语气充满担忧,“饼饼岂不是很危险!”
引魂蛾是食腐昆虫,它们喜欢用扰乱感知系统的鳞粉迷惑猎物,再让猎物自己找个方式杀死自己。等到尸体开始腐烂,这些蛾子就会把卵产在尸体内部孵化,是种非常危险的虫子。庆幸的是它们不常见,而且在数量不多的情况下,只要做好防护,鳞粉倒也不会产生太大威胁。现在晏彪能肯定曹秉善不是梦游,而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吸入鳞粉,被勾了心智。
趁蛾子还没起飞,晏彪拔刀捅穿它的胸脯往脚边一甩,便见蛾子砸在地上扑腾几下不再动弹,徒留触须和脚在微微抽搐。晏彪又在原地停留片刻,并不断挪动视线四下搜寻,好在没有再看到其它蛾子。
按照这个密度,斗篷完全可以防住飘散在空气中的鳞粉,晏彪并没什么可担心的。于是他又往里边走了两步,哪想黑暗中忽然飘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他眯起眼睛仔细查看,隐约间似乎又看见了一张鬼脸,那是另一只蛾子。晏彪不得不再次将它处理掉,以防它跑去跟同伴扎堆,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是最后一只。
正当晏彪准备上前,他在余光中又瞥见了新的鬼脸。紧接着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第二张、第三张蜂拥而至,鬼脸接二连三地从黑暗中浮现,不一会儿便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洞穴。无数双空洞的眼睛仿佛在凝视着入侵者,直叫人头皮发麻。
“怎么会有这么多……”彤彤更焦急了,冲晏彪惊慌失措道:“这下该怎么办?”
包里除了解毒剂,还常年备有一支抗毒剂,目的就是为了对付现在这种棘手的情况。理论上晏彪硬要去救曹秉善也不成问题,但——他觉得不划算。这里离哨站还不知道有多远,若是在这用了,后续碰到更难缠的东西那就真的束手无策了。何况曹秉善理论上死不了,即便找尸体很麻烦,也比以后遇到危险的时候认栽强。
“救不了,等明天早上吧。”晏彪说完转身走出了洞穴。
“明天早上?你认真的?”彤彤大惑不解,“这可是引魂蛾!等到明天早上饼饼人早就没了!”
“那你说怎么救?这个浓度的鳞粉,我们撑不了几分钟就会跟着一起陪葬。”
“想想别的办法啊!”彤彤忍不住拔高了音量,感到困惑的同时也十分生气。
“没必要,”晏彪冷淡道,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就地躺下,“等到了白天,那群蛾子的活力会下降,到时候进去找会更安全。”
“你!”彤彤气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没想到晏彪居然是这么薄情寡义的人!亏饼饼还那样真心实意地对待他,而且他也老是一副想哄饼饼开心的样子,没成想居然是个骗子!大骗子!“他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彤彤大声质问。
“不是。”晏彪回答得很干脆,抬起冷漠的双眼看向彤彤。
“你、你真的是晏彪?”
“不然呢。”
面前的男人是如此陌生,彤彤无法确定正在发生的事情是现实还是幻觉,内心不由得一阵恐惧。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她分辨清楚,所以她走上前,在晏彪不明就里的目光中,用尽全力给了他一巴掌。随后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人揭竿而起,而另一人被扼住了命运的脖颈。
“痛痛痛痛痛!”彤彤大叫。
“你干什么?”晏彪黑着脸质问。
“我想确认你是不是幻觉……”
“那你扇我干嘛?不应该扇你自己?”
“太紧张给忘了……”彤彤这时才缓过神来,立马又幡然醒悟,“原来我没有产生幻觉,你还真是个王八蛋!”
“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伪君子,卑鄙小人!”彤彤将脑袋用力一缩,逃离了晏彪的桎梏,远远地冲他叫嚣,“饼饼把你当朋友,对你那么好,而你却不愿意为他做点什么,甚至根本都不担心他!”
“难道我对他不好吗?”晏彪垂眼俯视着彤彤,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再说他把我当什么是他的事,又不是我要求的。劝你别指望我会去为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卖命。”
“谁让你卖命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