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并非执拗之人,陈恕既然在她面前诚恳保证,她便不愿再为难孩子们。
陈明修轻笑道:“娘能应下真是太好了,提亲的事,儿子回去后便与恕哥儿他娘商量。”
他心里长舒一口气,这下好了,终于能给儿子交代了。
老夫人轻轻点头,严肃道:“这事要抓紧,成亲是有点急了,但一定要在恕哥儿离开扬州前把亲事给定下,姜家只有姜老夫人一个长辈,不能怠慢了,缺什么东西,尽管从公中支取。”
陈明修忙摆手,“娘说笑了,儿子这么多年还是攒了些家当的,给恕哥儿娶妻的那份早已留出来了。”
他反正是不想再因为钱与大房起争执,月底大房的懋哥儿就要成亲,恕哥儿作为弟弟,若规格超过嫡长孙,怕又要惹大嫂不忿,还是尽量不要动公中的银子了。
老夫人沉默不语,倒是老爷在旁边冷哼了一声,“你怕什么?这府里还是你老子说了算,我说家业怎么分就怎么分,谁敢多说一句?”
陈明修“呵呵”笑了几声。
老夫人不欲在此事上说太多,嘱咐了陈明修几句,便扶着头,让丫鬟搀着回了屋里。
陈明修自回到和方院,同江氏商量陈恕与姜贞的婚事。
二房并没有刻意隐瞒,因此,不过半日,陈家二少爷要娶姜表小姐的事便传开了。
本来府中正忙着月底大少爷的婚事,这个消息便如一滴水溅入油锅里,掀起波澜。
大夫人白氏初闻此事,惊的合不上嘴,这消息太荒谬,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听错了。
她抓着丫鬟的手,劈声问道:“谁?你说恕哥儿要娶谁!”
丫鬟被她削尖的指甲掐的痛了,极力忍着,“大夫人,就是姜小姐,寄居在咱们府上的那个。”
白氏怔愣了起码一炷香的时间,连儿子陈懋进来都没有察觉。
“娘,不是让我来试婚服吗?”陈懋不是很情愿地掀起帘子,他最近都在刻苦读书,希望能中个秀才,至少不差陈恕太多。
陶家的婚事,起先还让他欢心,然而陈恕中举那日,知府和旁人对他的冷淡,反而让陈懋觉得这婚事没那么好了。
陶家是书香世家,族中进士举人不知几何,陶小姐嫁给他一个童生,心中真的瞧得起他吗?
婚期越来越近,陈懋心中越发矛盾,他既期待这门婚事,又怕被妻子看轻,白氏让他来试婚服,也是推托了几次才来。
他一出声,白氏便回过神啊,随即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挥退下人,白氏将陈懋拉开坐下,兴奋地道:“儿啊!你知不知道,陈恕要娶姜贞的事?”
陈懋自然也听说了,他虽有些震惊,不过更在意地是赶超陈恕,儿女情长都没放在心上。
见儿子不明所以,白氏压低了声音,眼神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懋哥儿,你还不懂吗?陈恕这婚事,完全是对咱们有利啊!”
她细细地说给儿子听,“姜贞她家里有什么人?将来不说在仕途上帮助陈恕,不拖后腿就算好的了,陈恕这婚事,结的好啊!”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有一门好岳家对男人仕途的助力。
陈恕娶了姜贞,相当于是自断前程。
白氏痛快地恨不得取两坛酒来痛饮。
陈懋心中也是一喜,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他看着状若疯癫的母亲,心里涌上一阵无力。
陈恕虽然没有好岳家,但是二叔还在官场上,听说又要升迁了,再好的岳家,也比不上自己的亲爹。
而他呢……爹连带他去盛京读书都不愿意。
陈懋脸色一片灰败。
*
自从要与陈恕定亲的消息传出来,姜贞就知道府中一定会对她多有议论。
她这几日行走在府里,随时都能察觉到各种目光,下人们见到她,不管熟不熟悉,都会悄悄看她一眼。
姜贞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并不慌张,依旧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反倒是陈恕,背着她偷偷训斥了府中许多不规矩的下人。
两人如今还没正式定亲,因此不能来往太密,陈恕从前来和方院请安是无所顾忌,什么时候都能来,想留下用饭就留下。如今却拘束了,有时遇到姜贞在屋里同江氏说话,反倒要避开。
长辈们看过日子,决定在下个月的初三去姜家提亲,正好定完亲,初十陈恕就能动身去盛京备试。
当然,所谓的姜家指的就是姜老夫人所在的城东小宅。
陈恕从未觉得日子这么煎熬,他如今只能在闻溪院读书,去和方院请安,姜贞常避着他,十日里往往只能见她一两面,还说不上几句话。
不过启程去盛京的日子也要到了,这日午后,江氏派人叫陈恕去和方院商量事情,陈恕心下一喜,看了眼外面明晃晃的天色,心生一计。
他小声同墨竹吩咐,“你出去回话,就说我在做功课,晚些时候来。”
墨竹呆头呆脑地去了,心道少爷不是早上已经将杨先生布置的功课交上去了?难道还有别的?
陈恕在书房中看了会儿书,等到酉时初刻,见外面的仆妇们擎着灯笼去点游廊上的风灯,才换了衣裳出门。
临行前,特意摸了摸袖袋,确保东西装在里面,才大步往和方院去。
和方院中,姜贞正陪着二房夫妻用饭,陈莹今日出去跑了一天的马,累得连晚饭也不想吃,直直躺下睡了,江氏被这个叛逆的女儿气得头疼,连带着埋怨起了陈明修。
“莹姐儿都及笄了,还是这样任性,竟然还同那刘家公子跑马,都怪你,平日不管教女儿,让她在外面胡作非为!”江氏瞪着丈夫,秀美的面庞满是郁色。
刘家公子是江氏给陈莹挑选的夫婿,刘家也是扬州城中的望族,刘公子年岁十五,已经中了秀才,虽然长得不是那么俊朗,但也不错了。
陈明修忙赔笑着给妻子夹了一筷子拌三丝,这个下火。
“莹姐儿也不是故意的嘛,那刘公子孱弱了些,莹姐儿只是同他比个马,哪知他就晕倒了。”陈明修真心认为女儿无辜,不过是策马从那刘公子头上跃过而已,何至于就吓晕了。
姜贞在一旁暗笑,陈莹定然是故意的,恐怕是听闻了二夫人的打算,特意去试试那刘公子的。
江氏正与陈明修争辩,飞霜进来传话,道是二少爷来了。
江氏颔首,含笑的眼神扫过姜贞,女孩儿耳尖微红,轻轻垂下了头。
陈恕极重规矩,进来先给陈明修和江氏行过礼,对着姜贞,目光虽然柔得滴水,却也只是克制地叫了一声“贞贞”。
姜贞朝他微微一屈膝,丫鬟搬来凳子,陈恕挑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下,与姜贞隔了几步远,并没有与她紧挨着。
江氏让服侍的其他下人出去,只留下吴嬷嬷和飞霜,都是自己人,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她使人给陈恕添双碗筷,面带微笑,“你不是说晚些再来?我以为今日是不过来了呢。”
明知母亲在打趣,陈恕面不红心不跳,十分正经地回道:“原也不想此时打扰父亲母亲,不过白日确实有功课,明日又要同先生论述,怕母亲等得着急,故匆匆来了。”
他与江氏说着话,姜贞余光也在打量他。
听闻这段时间他读书更加刻苦,果不其然,陈恕又瘦了。
少年时的陈恕,虽然沉稳,但两颊还有一两分嫩膘,微微笑时,极为清俊,但随着年岁渐长,陈恕的面庞越发骨骼清晰,挺立的眉骨与鼻梁,撑得形容冷峻。
明日炖碗鸡汤,悄悄让人给他送去吧。
姜贞想着事,目光便在陈恕身上停留了一瞬,陈恕虽然正同江氏说着话,却捕捉到了姜贞的眼神,唇角微微上扬。
一顿饭用的很是规矩,江氏给陈恕商量完上京需要的行装,又说了几句闲话,陈恕便起身离开了。
江氏也不知是困了还是怎么的,揉了揉额头道:“行了,你们都早些回去歇着吧,我就不让人送了,恕哥儿回去不要读书,早点休息。”
陈恕与姜贞应下,一前一后出了正院。
江氏虽然给二人制造了机会,但也怕他们太过亲密,飞霜远远站在月亮门前,等着陈恕离开好上钥。
借着屋檐下昏暗的风灯,陈恕侧头看着姜贞,这些日子见不到她而焦急的心,轻轻被抚平。
姜贞今日穿着一件鹅黄的缠枝花短袄,下身是淡青色的绸裙,外面风大,于是还围了一条兔毛围脖,莹白的小脸缩在雪白柔软的兔毛中,叫人心爱。
“贞贞,我那里有上好的狐狸皮子,明日送来给你做一件大氅,冬日冷,不要冻着。”陈恕担心她冷,絮絮地道。
姜贞很少见陈恕如此啰嗦,他向来是淡淡的,很少会说这么长一通话,倒是新奇,抬起圆圆的眼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
“恕哥哥,你好像二夫人一样。”
陈恕不自在地抿唇,他听出来,她是在嘲笑他啰嗦,可陈恕也委屈,他可不是对着谁都有这么细致。
她要是一只兔子就好了,他能随时将她揣在怀里,怎么爱怜都不够。
陈恕耳尖通红,短短一截并行的路走到了尽头,姜贞要拐弯去后院了,陈恕心中漫起不舍,他们还没说几句话呢……
他忙从袖袋中取出一物,用帕子细致地裹了,放在姜贞手上,轻声道:“给你拿着玩儿,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目光柔软,流连一会儿,才提脚走了。
回到屋里,姜贞在灯下打开帕子,见是一只寸长的木雕兔子,竖着耳朵,憨态可掬,正应了她的生肖。
姜贞将它捏在手上,缓缓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