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金乌已将全身吐至半空,明亮的光线铺满了大地,在阴影里缓慢地前行,几乎逼到了偏僻小屋的门扉。
这里是琴酒的安全屋。
安全屋的四周都没有透气的窗,水泥将屋内的一切都藏匿地严严实实,瞧不见半点里头的痕迹。
被黑暗包裹的小屋里,平躺在床上的银发男人眉心微皱,全身肌肉绷紧,手里拉开了保险的伯.莱.塔越攥越紧,在扳机即将在大力中下扣的时候,男人猛然睁开了墨绿色的眼眸。
“呼——”
琴酒轻吐一口浊气,顺手把将伯.莱.塔插回了腰间。
一串含混的音节不由得自喉头溢出。
“matsuda jinpei……”
他可以肯定,在昨天晚上之前,除了可能是死在自己手上之外,「松田阵平」这个人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一场前所未有清晰的梦突然将他和「松田阵平」这个人死死地捆在了一起。
对于琴酒来说,做梦几乎是不会发生的事,但是这次他还记得梦中那个人的名字、样貌、喜恶,甚至还有一些明确的场景和日期,这很不正常。
或者说,这是异常。
曾经有研究表明,在梦中认出一个人的情况都是来自于潜意识的指认,而非对相貌的辨认。
然而如今「松田阵平」的样貌死死地印在琴酒的脑海里,嬉笑怒骂的神情都如同日日描摹般闭目浮现。
好像梦中的十一年本来就是他的记忆一般。
是什么精神类药物的作用吗?
不,不对,没有人有机会给他下药。
琴酒的警惕心强的变态,饮食起居全都亲力亲为,就连跟了琴酒两年的小弟伏特加也不知道他的大部分安全屋地点。
琴酒抓起挂在一边的风衣,避开了一旁的机关,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
或者说这就是属于他的记忆?
琴酒的思维下意识地朝着这个方向滑坡。
几乎是下一瞬,他就把思路拽了回来。
「有什么东西在干涉我的思维。」
他墨绿色的眼瞳里闪过一抹警惕。
「我被同化了,是什么东西?情感?」
情感。
琴酒不由得嗤笑起来。
「世界只存在怀疑和背叛,情感是一个杀手最要忌畏的东西。」
*
“握紧你的武器,蠢货。”
金色短发的女孩半跪在泥洼里,鲜血涓涓地从她胸前的伤口里淌出来,任凭她怎么努力地用衣服,手势遮掩,黑泽阵也看的出来,生机正一点点从她身上流逝。
如果没有救治的话,她马上就要死了。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盅场内是得不到任何救治的。
所以,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女孩也依旧想保持着两人的同盟关系,女孩也想要维持住和黑泽阵危在旦夕的,一戳就破的同盟关系,试图让黑泽阵继续保证她的安全,甚至于,帮她换了医疗物资。
愚不可及。
黑泽阵握紧了手里粘满血的匕首,锋利的刀口正对跪在泥地里的女孩。
“该死!”
女孩咒骂了一句,但却无可奈何。
因为蛊场是一个只有杀人才能活下去的地方。
这里是良善者不得善终,冷酷者方能存活的地方。
无人机时刻盘旋在低空,闪着红灯的摄像头冰冷地注视着下方互相残杀的孩子们,每观测到有某个人死在另外一人手下,就会有一批足够让小孩多活一天的物资被投递,以极为吝啬的方式延续他们的生命。
蛊场里没有水,没有食物,树木的叶片里都含着足够麻晕一个人的毒素,泥土下更是有着毒虫爬行,哪怕想是利用死人,也没人能保证他们的血肉无毒无害。
如果抱有活下去的奢望,只有不断的杀人,也只能不断的杀人。
在这种情形下,不要说本就可笑的同盟了,就算是亲兄弟都要防着对方,生怕对方朝着你的心口捅上一刀。
要从蛊场里活着出去,对他人时时刻刻保持恶意才是他们必备的东西,同情和欢喜在这里,除了送别人一次格外好取的物资外,别无他用。
“就让我失血死掉吧,算是我求你了,黑泽。”
女孩力竭倒地,口中还念叨着两人所谓的的同盟友情,试图让自己的死亡“失去价值”,试图让自己的死,不为别人的活。
黑泽阵第一次发现与他合作的女孩竟然如此天真。
让她失血死掉的话,自己是没有物资可以领的。
那太浪费了。
黑泽阵连眼睛都没有眨上一下,干脆利落地让匕首划过了女孩的颈大动脉。
*
琴酒已经不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和编号,只有那与盅场氛围格格不入的炫目耀眼的金发,会偶尔从他的眼前划过。
「人要好好的活着,就不能有那些可笑多余的感情,做他们这行的更是如此。」
这般想着,琴酒又回忆了一遍梦中的情节。
「愚蠢。」
他最终对那个在「松田阵平」死后性格愈发偏执的自己作出了评价。
「对一个叛徒念念不忘……」
啧。
琴酒默默地打开了老款的电脑,在缓慢的开机时间里继续思考,
「说起来,警视厅的这批新人现在应该已经入职了?」
在琴酒的高权限下,警视厅新人的资料很快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花花绿绿的东西快速地从屏幕中间闪过,不久后,电脑的页面终于停留在一张配色单调的照片上。
照片中的青年神色不羁,一头黑色的卷毛张扬地四处乱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会让教官发飙的刺儿头。
与琴酒梦中的青年长相分毫不差。
“——找到你了……松田阵平。”
琴酒的嘴角逐渐勾起了一个疯狂的弧度。
“‘我’的Armagnac。”
*
松田阵平完全不知道有人正在查他的资料,此时的他仍陷于梦魇。
血色一次一次淹没他的眼瞳,爆炸的声音连绵不绝,大厦高楼在须弥间崩塌。
模模糊糊的,他总觉得那些炸弹都出自他之手。
银色和一团极小的蓝在眼角划过,他听见混合着沉重呼吸的嚣张大笑。
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
然而很快,笑声被其他东西顶替了。
人们大叫着四散奔逃,他看到了。
引爆器从自己的手指尖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排水口。
痛苦的喊声掩盖不住爆破,悲哀集聚。
浅粉的花瓣四处飞舞,他触不到疼痛,只有麻木在心间圈圈缠绕。
倒计时在手下停滞,一如他的心。
大力按不下油门。
又一次,爆炸声响起。
粉身碎骨的是他。
*
“哈——”
松田阵平连着两天惊醒,梦中的记忆却如潮汐般飞快褪去。
他只抓住一点银色的角。
晃神间,一旁的模型被撞到地上。
极平常的响声,他却好像听到了爆破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但他看不见。
好像有血色遮住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