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八音盒。
但并不是传统样式的八音盒。
它的上方是一个雪花水晶球。无数纷纷扬扬的白色从玻璃罩子上面落下,落在简陋的底部,当中有一位小人孤零零的站着。可以想象的是,如果音乐播放起来,这个小人偶就能在水晶球里跳舞。
并且永远这样地跳舞下去。
小人的脸现在是一片空白。但夏章雾能够想象得出来,如果爱丽丝还戴着那顶王冠,这个小人的脸一定就是爱丽丝女皇的脸。
这个八音盒依旧固执地给夏章雾传递着希望它能够转动发条的信息。它给出了各种各样的许诺,它尝试用各种方式说服拿着自己的人,其中包括了不少胡言乱语。
——比如它能感觉到夏章雾并不是人类,所以它愿意和他合作什么的。
夏章雾对此的态度则是冷冷一笑:人间失格这个知道自己正经身份的文学负面体都没对我说过“你不是人”的胡话,你竟然对我说这个?
呵呵,你当我和那群同样怀疑我人含量的读者一样好骗吗?
“这个八音盒是什么?之前一直在响的音乐就是它播放的吗?”
罗丽娜还在探头探脑,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俨然就是个提问机器:“所以为什么王冠里面会藏着一个八音盒?”
费奥多尔抬起眼眸,简单地看了眼八音盒。
“因为这就是我们这次要杀死的OOL。”
他说:“它只是一个玩具。而玩具如果没有使用它的人,就永远都没有办法做什么。”
所以戴着王冠的爱丽丝是这里几乎能实现所有愿望的女皇,所以她才拥有那样的力量。
因为她就是这个玩具最初的拥有者与使用者——虽然她也是被这个玩具亲自制造出来的拥有者与使用者。
“大概在爱丽丝死时,它的能力就已经开始运转。它给死亡的爱丽丝制造了一个属于死亡的世界,然后它通过这个世界制造出了选择成为女皇的爱丽丝。”
夏章雾说,然后敲了敲水晶球的表面,听着上面传来的清脆声音。
之前他发现这里的音乐似乎与文学负面体的存在相关时就想到了这一点,尤其是联系到了评论区读者所说的“注意瓦楞纸王冠”“八音盒被提到了好多次”的评论。
而让他几乎确定自己猜想的,是这个世界被还原后的风景:玻璃的天空、裸露的钢铁管道,还有飘飘扬扬的“雪”。
如果想象过水晶球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话,那么很容易就能发现,这简直就是一个雪花水晶球再经典不过的模样。
一切的罪魁祸首,一个小八音盒。
听上去有点莫名的黑色幽默。
“所以,就是这个玩具?”
罗丽娜不可置信地说:“这一切的事情全都是由这个玩具制造出来的?那爱丽丝的死是不是和它有关系?”
夏章雾很遗憾地看着她,耸耸肩。
“抱歉,但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他很是认真地分析道:“比起死亡,它大概更喜欢永恒的不死中发生的扭曲,也更擅长赋予人永生不死。不过如果这种想法如果有利于你发泄负面情绪,你倒是可以这么认为——我摔碎它的时候还可以多替你摔两下。”
这话他说的挺诚恳,但罗丽娜不知为何地变得更生气了。
“我已经很大了,才不要被当成小孩子哄!”
她不太高兴地扭过头:“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哄哄伊迪丝!”
夏章雾叹了口气。
“小孩子真麻烦。”他对费奥多尔说。
而俄罗斯人的脸上只有淡淡的微笑,丝毫没有过来解围的意图。夏章雾只能无趣地撇撇嘴,伸手从对方那里要了一把手枪,将视线重新挪回八音盒上。
来到最后一步时,他需要做的反而比在面对人间失格时简单得多。
只要把它摧毁,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因为它只是一个玩具。如果说杀死斯芬克斯的方法是回答斯芬克斯的提问,那么毁掉一个玩具的方法自然就是来自大人的破坏。
打破梦境的总是最现实和最暴力的方法,打破孩子们妄想的也总是大人。
——他现在也要成为这样的大人了啊。
夏章雾没有在意耳边越来越急促的邀约,只是表情平静地把枪口贴紧在玻璃圆弧上,解除保险,扳机慢慢地按下。
“等等等等一下!”
突兀的声音传来。
夏章雾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挑了挑眉。
那条红色的蛇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并且飞快地窜到了费奥多尔的肩膀上,为自己的阻拦大声辩解:“不是我要来的!是阿尔贝蒂娜女王派我过来的!”
“阿尔贝蒂娜?”
夏章雾把枪口挪开,打量着这条蛇:“她有什么事情需要你通知?”
“她说您不用把这个OOL立刻解决——”
蛇看到手枪,顿时打了个激灵,立刻应激地抬起身子,飞快地复述:
“她说现实还是深夜,钟塔侍从还能继续维持伦敦的稳定。您只要在太阳升起之前解决这件事就行。那时她会让我前来通知。”
说实话,它其实并不是那么想要承担信使的责任。但它也知道,如果自己没有把这个信息传到,那么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就不是夏某人小打小闹的折腾了。
别看某人似乎在小孩子面前脾气还算正常,但和以前的他打过交道的蛇很清楚地明白,对于非人类,这个怎么看都不像人类的鸟人向来没有什么包容心。
“暂时推迟……”
夏章雾打量了一下蛇,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让它来到这里的阿尔贝蒂娜的小心思:“你可以回去告诉女王陛下,我这里没问题。”
蛇如蒙大赦地再次消失了。
罗丽娜有些茫然地在笼子里跳了几下,她没搞懂他们的意思。
“你们明明已经达成目的了吧,只要毁掉那个东西,你们的麻烦就全都解决了。”
小吸蜜鹦鹉问:“那女王为什么要让你们停下?她难道不在乎自己的国家了吗?”
然后她就同时得到了在场两个成年人看傻孩子的那种包容眼神。
“是啊,我们已经达成目的了。”
夏章雾说:“但你就不想用最后剩下来的时间再看看爱丽丝吗?”
小吸蜜鹦鹉愣住了。就连迷迷糊糊的伊迪丝都抬起了脑袋。
“姐姐,姐姐!”她说,“我要看姐姐!”
费奥多尔给她打开了笼子。
罗丽娜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他们。她试探性地往前面走了两步,发现真的没人想要捉住自己,于是立刻就飞了出来,重新恢复了那种神气活现的样子。
“笨蛋伊迪丝,别在地上跑!你现在是一只小鹰,别表现得像是走地鸡一样!”
她大声地说:“我们飞去找笨蛋爱丽丝!”
……
“我还是不明白你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什么OOL什么死亡,我都不懂。”
爱丽丝在玻璃走廊的尽头,很是失落地对镜子那头的阿尔贝蒂娜说:“虽然我很想搞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它们简直比算术还要难懂!天啊,我好像突然就变成了大坏蛋……”
“这不怪你,你也不是坏蛋。”
阿尔贝蒂娜用温和的语气回答:“你只是很不巧地死去了而已。”
“但这些事情肯定也有我的原因。”
爱丽丝看样子依旧很垂头丧气:“而且就算我想要见别人最后一面,也谁都找不到。我不记得卡罗尔先生是怎么带我来的了,也不知道怎么回去,我当时只是在和他抱怨……我太笨了,什么都没法做好。”
但她还是想要去见自己的姐姐和妹妹——尽管那似乎不是自己的姐姐妹妹。她还想去见见渡渡鸟先生,见见勒托先生。她真的给大家添了太多的麻烦。爱丽丝现在觉得自己简直坏极了。
“我现在甚至比米德尔还要坏!”
她说:“我记得米德尔是个非常坏的人,他甚至会抢我们班级养的兔子的胡萝卜。也许我现在不是爱丽丝,而是米德尔。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阿尔贝蒂娜。我要出发了。”
阿尔贝蒂娜轻轻地叹气。
“再见。”她做出了最后的告别,“爱丽丝。”
爱丽丝于是就这样踏上了“旅程”。
她离开了玻璃走廊,开始在这个比迷宫还要复杂的地方打转,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走了重复的路。
有几次她即使看到了人,那些人也根本不和她说话,而是满脸害怕地逃跑了。还有人让她也躲起来,不要到处乱跑。
“这肯定是我的错。也许是我做的事情把他们都吓到了,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爱丽丝累得气喘吁吁,但还是对自己十分严厉地说:“但这时候不能哭,爱丽丝!时间不是用来哭泣的。你必须要试着做点什么,你现在已经不是女皇了,没法让时间为你停下来。”
于是她继续依靠着可怜的直觉在这个宫殿里面打转。但越到后面,她就觉得自己离想要找的人越远。在又一次问路被无视后,她终于蹲在角落里无助又难过地哭了起来。
“所以我真的要找不到罗丽娜、伊迪丝和卡罗尔先生了!”她抽抽噎噎地说,“天啊,我真笨!罗丽娜讲的真是一点没错!我甚至连去看他们最后一眼都做不到!”
她已经放弃了。因为她的腿又疼又酸,而且还不知道到底去哪里找人。她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命令整个世界为她开路的女皇了。
“渡渡。”
当她哭了一会儿后,突然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爱丽丝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朝周围看去,发现自己周围已经全部都变得湿漉漉的。她不由自主地被吓了一跳,然后又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是我哭出来的池塘吗?”
她说:“真对不起。我都不知道我哭起来竟然会有这么厉害。”
“渡渡渡渡。”
似乎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一只渡渡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谁也不知道当时的爱丽丝到底有多高兴——她几乎因为喜悦而再次哭起来,然后猛地扑了上去,用力地抱住了渡渡鸟,以至于都没有发现天上飞的另外两只小鸟。
罗丽娜气鼓鼓的。
“笨蛋爱丽丝!”她说,“你就不知道往天空上面看一眼吗?这种拥抱怎么想都应该留给自己的姐姐妹妹——虽然我允许你先抱卡罗尔先生,但你也应该抱抱我们!”
“罗丽娜!伊迪丝!”
这下爱丽丝是真的哭了:“原来你们都过来找我了!”
“因为爱丽丝你是笨蛋。”
吸蜜鹦鹉趾高气昂地飞下来:“我就不指望笨蛋能靠自己找到我们……”
然后这只色彩艳丽又啰嗦的鸟儿就被爱丽丝同样用力地抱在了怀里,连同着伊迪丝一起用力抱着。她们都靠在渡渡鸟胸前厚厚的羽毛上,浑身都湿漉漉的。
渡渡鸟浑身的羽毛也沾满了水。他那对灰蓝色的眼睛温柔又哀伤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们,然后给爱丽丝展示自己面前用绳子挂着的小瓶子。
瓶子上面有一张纸条。
爱丽丝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上面写着的是“请拿出一条鱼,并放到耳朵里”。
“这就是卡罗尔先生要去拿的东西吗?”
她说:“我会照上面的内容做的。”
于是她拿起瓶子,取出里面一条半透明的小鱼,放到耳朵里。她感受到一阵冰凉的触感,然后就听到了那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这是我去去去问太宰他们要的。也不不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玩起了大大大逃杀——所有人都被他们吓吓得到处乱跑。”
渡渡鸟嘟哝着:“我好好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当时他们还在吓吓唬人,说要把他们抓去当人体实实验素材。这句话还是我我我拜托坂口安吾写的。”
“没错。”罗丽娜说,“我飞到那里的时候真的被吓一跳。竟然真的有子弹,而且差点就擦到我的羽毛了!”
“诶诶诶!”
爱丽丝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卡罗尔。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卡罗尔先生,你你你会说话了!”
“是你能听听听懂我的话了。”
卡罗尔有些无奈地回答。
爱丽丝有些无措地贴着渡渡鸟。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