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之前被频繁投喂的福，周默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楼上那位，可随即又觉得不像。

楼上那人的敲门声虽然也是精神头十足，但一般都是三短一长，两串一组，多少还是有一定成年人下意识的节奏感的。

对比之下，此时的敲门声则完全凌乱无序，时而一下一停，时而连续三两声，力道也不大有章法，噼里啪啦，咚咚哐哐，时轻时重。

就在他犹疑的时间里，拍门声突然停了下来，周默更觉得奇怪，心想莫非是楼里哪家的熊孩子在捣乱。

不料思绪刚停，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回，同时传入耳畔的，还有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喊：

“舅舅！开门呀——”

“开门呀开门呀——你别躲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舅舅——”

周默心头咚地一跳，听着这个声音，一个荒谬无比的念头突然闯入脑中！

他立刻起身箭步来到门口，哗地一下拉开大门！

下一秒，门内门外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两人四目相对，周默的后槽牙紧紧咬在了一起。

一个肩背小黄人书包、身穿卡通连帽卫衣、手戴电话手表、个头刚到周默大腿的西瓜头小胖墩正噙着根棒棒糖仰头站在门外，手里抱着个不知是什么的本子，身后还有个小黄人行李箱和一个行李包。

一见周默开门，小胖墩一双眼睛肉眼可见地一亮，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将头仰得更高，然后对上周默寒意四溢的目光，响亮地唤了声：

“舅舅！”

-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今天天气依旧阴沉沉的，此时站在8楼的阳台上往下看，目之所及除了深灰色的潮湿路面和路边零星停着的几辆车外，视野中早没了记忆中那辆红色汽车的影子。

周默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胸腔中翻腾的怒意压下去，紧接着，他转身回到书桌旁，捞起手机调出最近的通话记录就拨了回去！

听筒里很快响起嘟嘟声，然而对面却始终没接，过了会儿，嘟嘟声被一道机械而友好的女声替代：“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呵。”周默冷笑一声挂断电话。

有胆强塞没胆接电话啊。

再回身朝门口看去，西瓜头小胖墩已经自己走了进来，此时正站在玄关处瞪着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左顾右看好奇打量着。

转眼间对上周默的目光，他又立刻老实站好，从胳肢窝下拿出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线圈本子，双手朝周默举过来：

“舅舅，妈妈让我给你！”

周默眉头一皱，冷声：“什么东西？”同时抬步走过去。

接过本子一看，他沉默了——只见线圈本半透明的磨砂壳下，第一页用彩色马克笔写着七个大字：

《袁小圆饲养手册》。

饲、养……

真是亲妈啊。

翻开本子，他发现里面一页一页写的都是眼前这小屁孩的日常生活信息，从每日起床睡觉的时间，到幼儿园地址、班级和老师的联系电话，再到小孩每天要补充的营养素、喜欢不喜欢的东西、过敏源，等等。

周默扫了两眼就不耐烦地扔到了一旁，转而背过手看着眼前的小胖墩。

正东张西望的小家伙察觉到他的气场，咻地扭过头，双脚并拢挺胸抬头站好，然后对着周默咧开嘴：“嘿嘿——”

恶魔的假笑，周默心说。

“你妈妈呢？”

“妈妈已经走了！”小胖墩扬声回答。

“她怎么跟你说的？”

小胖墩倒是实诚，奶声奶气地答道：“妈妈把我送到楼上，让我等五分钟再敲门。”说着还展示了一下自己腕上的儿童手表。

很好，还给自己留足了逃脱时间。

“那我要是不开呢？”

“那就一直敲到你开为止！”

一通耍无赖般的话被小孩子一脸无辜且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周默听在耳朵里差点又没绷住。

真要任由小屁孩敲下去，他在这楼里肯定出名了！

见周默只沉沉看着自己不说话，小胖墩不知道自己刚那句话说错了，可反省了一会儿，没反省过来，于是又呲牙仰头朝着他笑：

“嘻——”

周默额头青筋直蹦，抬手想要揉揉，可随即又作罢，转而再次拿起手机，打开微信举到唇边：“袁月你好样的！一个月就一个月，多一天我就把他扔出去！”

飞驰的红色汽车里，女人看着探弹出的消息提示，迟疑了好大会儿才拿起手机。等听到这么一句咬牙切齿的话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出来，回了句“谢谢哥”便将手机一扔，愉快地按开车载音乐播放器，在动感十足的鼓点中越驶越远。

-

沙发前，周默双手抱臂半坐在书桌边上，看着几步外缩在蛋壳沙发椅里晃着两只胖脚丫的小胖墩，终于整理好心情。

“3.14。”他叫道。

“嗯？”小胖墩立刻端正坐好，双目炯炯地看向他。

“那里面的东西，”周默示意了眼茶几上的册子，“你自己记着。”

“啊？可是——”

“现在，我要跟你约法三章。”不给小胖墩反驳的机会，他继续又说。

他想好了，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没耐心事无巨细地照顾小屁孩的衣食起居，那么干脆从娃娃抓起，教育这小家伙自力更生，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所以，眼下更重要的，是立规矩！

小胖墩一听“约法三章”，非但没害怕，反而来了精神，双眼更亮、坐得更直，连刚刚要说的话都抛在了脑后。

见他态度还算端正积极，周默缓了缓语气：“规矩，你妈妈都跟你说了吗？”

“嗯嗯，说了！”小胖墩点点头，开始掰着短短胖胖的手指头细数，“不能打扰舅舅工作，不能乱动舅舅东西，呃，不能，不能在舅舅面前大吵大闹，不能——”

他说着说着突然卡壳，挠头想了半天，最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周默：“舅舅，我想不起来了。”

“……”耐心。

等翻涌的情绪再次平复下来，周默才看着小胖墩一字一句道：“还有不准在墙上乱涂乱画，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不准乱扔，自己刷牙洗澡上厕所，自己睡觉。”

3.14听着直点头，点到最后突然停下，巴巴地望着他：“舅舅，你不给我讲睡前故事吗？”

“没兴趣。”周默无情拒绝。

小脸立刻垮了下来，但觑了眼他的脸色，知道人在屋檐下自己拗不过，只好瘪着嘴说：“……那好吧。”

但这副可怜相却没能让周默心软，只听他加重语气继续交代：“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准在幼儿园闯祸，不准让老师喊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他丢不起这人，更不想踏足一群小学鸡叽叽喳喳的地方！

“……哦。”

说完这些，周默许久没有再开口，只皱眉看着他。

小胖墩等了一会儿，没见他有反应，小心地叫了声：“舅舅？”

周默猛地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无力地看向窗外：算了，该说的都说了，能记得多少、能不能遵守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

好在相处的第一天，事情并没有周默想象的那么糟糕。

或许是因为初次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还有点拘谨，又或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小家伙并没有轻举妄动，除了吃饭的时候表现出有一点点挑食外，其他倒还算乖巧。

等到了晚上，小家伙更是自己洗漱好，时间一到就乖乖爬到床上，小天使似的跟周默摆摆手说晚安，然后抱着最爱的恐龙玩偶不用哄就睡着了。

晚上十二点，结束工作洗漱完毕的周默来到床边，垂眸看着盖着一角被子、肚皮一鼓一鼓打着小鼾的小屁孩。

看了会儿，他伸手捏上小家伙微微张开的嘴巴。

小呼噜随之停止，室内恢复安静。

他满意地收回手。

老实说，小胖墩这半天的表现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这让他不禁有些自我怀疑，莫非上次见面，对这小家伙认知有误？又或者，是短短一个多月里，当初那个“熊孩子”已经成功蜕变成了一个乖孩子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接下来一个月他不是不可以考虑对他适当和颜悦色一点。

这般想着，他绕过床尾，走到另一边掀开被子上床。

打开床头灯，周默习惯性地准备看会书，可旁边多了个人，虽然只是个小孩，但轻微的呼吸声和鼾声还是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没办法，他干脆阖书躺下，看能不能睡着。

-

夜幕深沉，喧闹了一天的城市渐渐归于宁静。

远处街道上偶尔炸起一声机车的轰鸣，在这浓重的夜色中像是大地打了一声重鼾，让人在沉沉睡梦中受到些许惊扰，但又不至于惊醒；近处楼下，小区绿化带里的虫子也打着瞌睡，趴在树上断断续续地叫着，像是在给楼内窗里的人们唱一曲摇篮曲。

突然，周默霍得睁开眼！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但此时他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在意这件事，因为一股滚烫的热意，正毋庸置疑地占领着他大腿根部的位置！

周默一个激灵，嘭一下惊坐起来！

探身拧开床头灯一看——

呼！还好，不是……

然而下一秒，当他看清搭在自己身上的那两条小粗腿时，怒意陡生：

“袁！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