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尤辜雪的询问下,老乞丐告诉她,这个村子在出事前其实也还好,只是这里面的人对于他这样的乞丐,其实是不欢迎的。
村子里的人比较的刻薄,所以,他一开始的乞讨场所,在老槐村里其实很少,大部分都在庚禹城里游荡。
直到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话及此处,老乞丐的双臂耷拉在膝盖上,眼睛出神的看着烧的旺的炭火,浑浊的眼眸里带着些许的留恋。
“那是一个人间难得几回见的美人,我此生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夸完她后,老乞丐眼中的留恋,转而又变得惋惜,“可是,这样的美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村子里的每一间瓦房甚至于是土房,都有人住,他无处可睡,通常睡在树下,田埂上,或着村庄后的山坡上,所以,从上往下看去,总能知道村子里的动静,哪家在争吵,哪家起来起夜,他都能知道。
从那个女人来了后,村里的男人就开是躁动不安了。
那女人掏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置办了一间不大的屋子,孤儿寡母,半夜三更的时候,她的门总会被男人们敲打,接二连三的。
女人从来不敢开门,只是在门后,拿着洗衣服的棒槌,躲在门后发抖。
老乞丐说的有些热,他起身拿起床上那本破书,一边扇一边回忆:“这女人说来也倔,明明自己活得也很困难,却仍旧要供养自己的孩子读书,大冬天的,一盆又一盆的脏衣服,洗的手都起了冻疮。”
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抑制眼中的湿意,这动作落在尤辜雪的眼里,立刻让她意识到,老乞丐和这个女人有着不一样的关系,起码他们绝不是仇人。
“后来呢?”
“后来?”老乞丐低低的呢喃了一句,抬起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后来嘛,我不用说,你也应该能猜到,男人的劣根性,归根到底不过是□□子里的那点事,她一个女人,又没有丈夫,怎么可能拦得住?”
他以前听过一句俗语,叫穷山恶水出刁民,现在想来,也不对,作恶的人扎堆作恶,那恶便也不觉得是恶了。
“我虽然看不下去,可也只是一个乞丐,无法阻止,索性就住到了皇城外的破庙里,眼不见为净,一住就是大半年,等冬天到了,又实在是捱不住,想起来破庙的附近,有一处乱葬岗,赶着夜晚去扯几身死人的衣服来过冬……”
老乞丐的声音晦涩不堪,他的声线在这一刻,颤抖道:“可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尤辜雪的心被提了起来,手心里不自觉的流汗,脑子里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你看见了什么?”
“才大半年不见而已,乱葬岗的死人堆里,那个漂亮女人浑身是血,已经没了气息,她儿子还那么小,哭着从死人堆里把他的娘亲拖出来,他娘毕竟还施舍过我一顿饭,我也担心这个小娃娃出事,就一路跟着他。”
在那个雨雪交加的夜晚,那孩子衣着单薄,把他的娘亲拖去了后山上,用那双手给他的娘亲挖了个坑,埋了,他那一双小手,几乎快挖废了。
老乞丐至今都记得那一幕,他来到乱葬岗的时候,是被他痛不欲生的哭声吸引过来的,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就这么被人打死了,浑身的血,染红了身下一大片。
尤辜雪听到这,顿觉掌心处疼的厉害,她松开后,才知道自己方才握的用力,指甲陷进了肉里,也渗出了血液。
她或许知道这一个村子之所以被灭口的原因了。
什么厉鬼索命。
应该是叫血债血偿才对。
“所以,你是为了报恩,才将村子里所有的门环都用后山的藤条绳捆住了,你也想烧死他们?”
她也是在二次造访老槐村的时候,发现这个村子后山上爬的藤蔓,极其的坚韧,而它的生命力也顽强,有些居然在破旧的门边爬了起来。
那为何会在这里扎根这么突兀,就只能是它的残骸在这,春来秋往的,发了芽,与后山上那一批藤蔓就此分开了。
老乞丐的瞳孔一缩,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倒是没有想过,这个自己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被人一语道破,他声音沙哑道:“你是什么人?”
尤辜雪勾起唇角:“刑部司执,尤辜雪。”
这么一说,老乞丐倒是恍然大悟,庚禹城里这些天,确实冒出来一个女司执,倒是让他给碰上了。
他不慌不忙的举起手:“怎么?大人要抓我吗?”
尤辜雪摇摇头,她反而将身上的钱袋子全部都放进了他的手上:“我今天没有穿官服,所以不是以司执的身份来问你的。”
老乞丐看着手中的银两,沉甸甸的。
“那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的?”
“那个小男孩的朋友。”或许说的不够准确,尤辜雪又补充道,“应该是他唯一的朋友。”
将她给的钱揣进兜里,老乞丐接着说道:“大火燃烧的时候,那孩子因为高烧也昏迷了,我本来想带他去看大夫的,可是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要带他走。”
事情到这里居然出现了转机,尤辜雪问道:“什么人?”
“不知道。”老乞丐仔细的回忆着那人,“但是那个人穿着的衣料子好,看绣纹和样式,像是宫里的人,我觉得他是哪家大人,这孩子若是能被他捡走,也算是好归宿了,只是,那男人看着,脸色比一般人要白,甚至于比女子都要白。”
这样说来,尤辜雪就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谁了,应当就是燕熹的那个太监义父。
这些事,老乞丐已经很久没有找人诉说过了,当年的衙役来,不过是例询公事,况且他们手拿刑具,一个不对就要被关进去严刑拷打,这些话,他怎么敢说出口。
更何况,那个漂亮女人还与林相爷有关,这有些话,就更不能说了。
老乞丐突然间剧烈的咳了起来,听他的咳声,尤辜雪觉得不用听诊器,也能听得出来这明显的肺积痰音。
她用那个破碗,给他倒了杯水,老乞丐坐在床边上,顺了口气才道:“后来,在开春的时候,我想去看看那个女人,可等我去那了之后,发现她的坟墓在三天前,居然被人掘了,连尸体都不存在了。”
尤辜雪端水的动作一顿,心头猛然一震:“掘坟?”
他当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此处是个常年不见人的郊外,通常也只有过路人赶着去庚禹城里做些生意什么的,怎么会有人在这里掘坟呢?
“是啊,掘坟,我也很惊讶,就跑过去问了一直在这附近摆茶摊的老李,他说,三天前,林相府的夫人来这里,说是要临盆了,请法师算过,说是这老槐村全村人死的诡异,不吉利,而且在老槐村被烧的前些天,这个女人与村子里的人起了争执,满嘴的诅咒,所以,那林相府夫人以驱邪的名义,挖开了坟墓,把尸体捞出来烧成了灰,当场扬了。”
尤辜雪的面色随之煞白,她盯着老乞丐的面容,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借着系统的溯源碎片,她知道燕熹的母亲原是林言璋的贵妾,而周钰因为嫉妒,容不下她,却不想,那人的心思竟然狠毒至此。
她是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挫骨扬灰的狠毒。
老乞丐有些唏嘘道:“那女人是林相府的贵妾,她在来村子后不久,村子里的人就都知道了,也知道她是被抛弃的,否则,那些人又怎么敢放肆呢?”
他或许是吃的多了,打了个饱嗝接着道:“想来也是,那林相府的主母当时背靠周家,她无权无势,家里还有一个善妒的主母,怎会留她这么一个美貌的贵妾在家里?女人们争风吃醋的事情也不罕见,只是,杀到坟墓里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他又喝了一口尤辜雪端来的水,舒缓了胃里的不适,有些疲惫道:“前些天,那周家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被皇帝正法,也算是老天有眼,不枉那娘俩受得这些苦了。”
尤辜雪沉默不语,她原先猜到了燕熹的所有举动都是为了复仇,当时也纳闷过,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渊源,才会让他浑身上下的恨意,都要漫了出来。
他像是个从仇恨里长大的野兽。
却不想,这其中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尤辜雪打趣道:“这老槐村的失火案,也有你的手笔,你住在这,不怕那些厉鬼找你索命吗?”
老乞丐不屑的切了一声:“我可是正义。”
“迟到的正义。”
尤辜雪轻飘飘的评论了一句,将他眼中的那抹自豪打压的烟消云散,他颓废的靠在床后的墙上,低下头。
“是啊,迟到的正义,那个村子里,只有她看得起我,给我吃食,我很懦弱,懦弱到那把燃烧仇恨的火焰,还是一个孩子放的,我甚至不如一个孩子果敢,连替她报仇的勇气也没有。”
那声音逐渐哽咽,尤辜雪看着他形同枯槁的手上,被砸下一滴又一滴的泪珠,心里同样五味杂陈。
“她叫什么名字?”
老乞丐嗫嚅着唇瓣,这个名字他放在心里十二年了,从来不敢说出口,她的悲剧,也是他的不作为所导致的,那样天仙的人,他哪里有脸再说出她的名字?
似乎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他颤栗着声线,最终还是将那个名字说出了口:“黎书禾……她叫黎书禾……”
燕熹的这个秘密,在不知道前,除了系统给予的任务以外,还有着她身为一个刑警,最浓郁的探究心理,可当她真的知道了,内心里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
谢渁在门边等的都快睡着时,听见尤辜雪的一声招呼:“走吧,谢渁。”
他慌忙的摆正身子,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老乞丐,已经没了刚开始进去时的样子了,现在看来有些丧,夜色渐浓,身后的屋子也隐匿在了黑暗里。
“小姐,你们聊了这么久,查到老槐村失火案的原因了吗?”
“查到了。”
谢渁一听来劲了,跟上她,追问道:“是谁干的?”
尤辜雪驻足,声音里带着虚无一般的晦涩:“是恶魔,好多好多的恶魔……”
谢渁警惕的看了看周围,凑近她,以为尤辜雪真的相信了是邪祟的原因,他道:“真是鬼怪?”
尤辜雪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撕下这张人皮,谁都是鬼怪,谢渁,你的人皮可得护好了。”
她的话听起来有些诡异,谢渁一时间没有听懂,却无端端的觉得甚为恐怖,他愣神间,尤辜雪已经走了很远,他心里一惊,忙不迭的跑过去,有些抱怨。
“小姐,你得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