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再说。
人造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旧名词了。
百年前的科技危机引发了科技惊恐,大批电子与生物科技产品被列入销毁清单,人造人就是其中之一。
与仿生人和机械人不同,人造人没有经过任何机械改造,他们与自然人的唯一区别,就是出生于生物科技工厂的培养舱,而不是人类的子宫。
但这种从降生就携带的标签最为致命,不管怎么努力,一辈子都摘不下来。
销毁清单一出,他们就和仿生人一样,由“人”变成了“类人产品”。
当年的世贸商团犹如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他们将各个年龄段的所有“产品”紧急召回,无差别囚禁,最后统一扔进大型冷冻舱。
为了避免大规模屠杀引起民众反抗,他们又把这些产品随机分成了五个批次,并承诺每50年销毁一批。
可惜百年前的决策者控制不了百年后的人怎么做。
时潇曾经听到过一些小道消息:人体冷冻舱是一项入不敷出的亏本买卖,大量能源被消耗在已经判下死刑的人身上,这不符合节能理念,是对资源的浪费与侮辱。
所以两年前,世贸商团在销毁第三批次冷冻人以后,并没有启动对剩余批次的冷冻供能。
人体冷冻舱被放弃了。
过失也好,故意也罢,没人会对这件事负责。在人人自危的混乱时期,每个人都可以是无辜的,每个意外都可以推到异种头上。
99%的冷冻人会因此死去,也许有一少部分会活下来,逃离冷冻舱,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谁都清楚,人造人和自然人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对社会的危害,甚至比不上那些死去后腐烂的尸体。
后果可以忽略不计,损失倒是及时止住了。
可对于那些人造人来说呢?
生命从液体罐头里开始,从受精卵到胚胎,慢慢地,她有了朋友,有了独一无二的人生轨迹,有了自己的生活。
可是突然有一天,不知从哪儿飘来了一张薄薄的销毁清单,一批人用“人造人”的称呼喊她,诅咒怒骂着,将她强硬地拖回液体罐头里。
她什么都没做,却似乎成了人类的公敌,变成了最可恨的恶人。
他们将她恶狠狠地扔到角落里,一扔就是一百年。
她是幸运的,一百年后冷冻舱被遗弃,她又挣扎着活了回来。
可是生活没有了,朋友变成了老去的墓碑,一栋栋陌生的高楼将她夹在中间,她像一只格格不入的怪物。
她害怕,却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她恨他们,可又不知道该恨谁。
她也试着努力过,可惜一不小心被污染占据了身体,她又不是自己了。
她累了。
挣扎了这么久,真正的自由似乎只存在于死亡里。
那就拥抱死亡吧。
生命是最重要的东西,但最重要的却不止生命。
“有没有喜欢的数字?”时潇看着墙上的时钟,轻声问道。
她很想帮助任何一个陷进泥泞的人,可惜对方向往自由,她手里只有绳索和束缚。
未来是一场晦暗不明的豪赌,她可以孤注一掷,却没权利强迫别人下注。每个人都有选择命运的自由。
服务生也跟着抬起头。
“43。”她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声音很轻,“以前遇到过一位专攻心理学的忘年交,我离开的那年,她43岁。”
时潇点头,“现在是12点40分,你还有三分钟时间。”
三分钟很短暂,又很漫长,厨房传出温暖的烟火气,隐约能听到小宣与厨师吵嘴的声音。
但这些都不在她的生活中。
服务生在最后的时间推开门,慢慢踏进松软的雪地里。
漆黑的夜与雪将天地分割成两半,淡黄色的弯月高悬。
她静静地站在风里,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风吹起的雪片。
纷纷扬扬,无论怎么努力都数不清。
服务生抬头望向幽远的夜空,轻声笑了一下。
凌晨12点43分。
手枪上膛,时潇举枪瞄准雪地里静立的人影。
“砰——”
工作有时候是那么的简单,瞄准,射击,火化,打道回府。
工作仪带来的新鲜劲慢慢过去,时潇觉得有点无聊。
她想回家了。
卡里躺着真金白银的300万,应该足够为局子里每一位同事买一座墓碑。
金局地位最高,她得配两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