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花手劲一大,苏恨水哎呦连连投降:“不深不深。”
“你是千寒门的未来,一心要想着匡扶正义和门派,而不是整天和两个老男人讨论老皇帝和百官的心思。你也别看齐清宴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他不会武功根本保护不了你。何况他的婚事,只需要皇帝的一句话。朝廷这些人,我会恨一辈子。”
“那师父,你为何要主动请命远赴奚山,挽救这个你恨的国呢?”苏恨水即使知道李如花的答案,她却还是想问问,就如同李如花知道她铁了心的想入庙堂,还是一如既往地阻止她。
李如花已经包扎好她的双手,摸摸她的脸蛋:“因为这个国,不止有我们恨的人,还有我们爱的人,以及一些无辜的百姓。”
“所以啊师父,这个国始终是那些人在治理,我们远在江湖只能略帮一二,治标不治本。国君是触动所有事的根本,而他以民为根本,根根相连。若是君王昏庸无道,又无人指点和阻拦,苦的永远都是百姓。”
苏恨水看着李如花,目光如炬。
“男人掌权,事事都以他们为先。千寒门如果不迈出江湖,它的正义就救不了江湖之外的人。师父你想啊,如果是我掌权,我就不会让二十年前的那一场饥荒平白无故地饿死那么多人,我就不会让女子被卖入青楼为妓女。”
苏恨水想起了小时候的绝望,她那时候只会哭,不,她饿得发昏,都没有声音哭。她麻木的啃着树皮,觉得自己快冻僵成一棵树。
她又想起小时候被卖入青楼,她吃着米饭,笑着说好吃,小小的自己不知道,她以为的幸福天堂其实是地狱。她为了那一碗米饭,不再去想狠心的父母,而是高高兴兴地擦地板。
可是她第一天,她就发现了这个地方的诡异。所有人面对别人时都是笑脸相迎,男人搂着女人,女人穿着单薄的衣服。
女人会偷偷躲在屋里头哭,有女人生了严重疼痛,不可医治的病。
她开始觉得这个地方恐怖。
男人一进来就拿钱老鸨,然后开始选自己要吃的人。
有个老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她看,一个好心的女人把她骂到杂院去。
苏恨水那时候叫三娘。
对,她排行老三,只叫三娘。
“三娘,你还这么小,有机会你一定要逃出去啊。”
有个女人临终前和她耳语,人们还因此怀疑是不是女人私藏了钱财,因为女人曾经是最红的青女。
一卷席子送到乱葬岗,她还说她的情人不要她了。
三娘在乱葬岗逃跑,才遇到了师父。
苏恨水抹掉眼泪,声音铿然有力:“我会让全天下的女子都如同千寒门一样,读书习武,认得天下的道义。女子也可以如同男子一样,不囿于方寸之间,不为情爱所困,不为世俗所扰,执笔插花,歌舞弄枪,剑起织布,可刚可柔。遂请师父,准我入庙堂。”
李如花摸摸她的鬓发,她头上顶着一抹紫白的花。她又是欣慰又是无措,突然低头哽咽起来:“好,好。”
她想起那个女子,如同神女的存在,是她和千寒门众人救赎的光。可惜她年纪轻轻就因为男人含恨而死,一点都不值得。
“那总要先回一趟千寒门,再去京都城。”李如花有些不舍。
苏恨水抹掉她眼角的泪水,看着这个慈祥又狠厉的中年女人,苏恨水学着她摸上她的鬓发,头一歪,咧嘴欢笑:“当然啦。”
她偶尔会撒娇,也只会对她最亲近的人。
远处从门出来的男人静静观望着,他涂抹着她送给他的药。疼,却不及他心上的疼。从李如花给头扯衣服他就出现了,他侧着身子,生怕李如花看见他。她们师徒的对话,他大概全都听见。
李如花说得没有错,他的生死和婚事皆有皇帝一句话就可以定论,但他此生为民无悔,他无暇顾及这些,所以他心底滋生的一点点爱慕瞬间别湮灭。
苏恨水这样女子,不输给任何一个男子。甚至她比男子,还有野心和责任。
她的某些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他为此感到荣幸。
虽千万人吾往矣。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独自走到黑的路。
苏恨水从来没有指望过任何一个男人可以救自己。
春日忽凉忽热,她们师徒二人走到平州的巷子里,亦如小时候。她甩着李如花姐姐的手,那时候的李如花还二十来岁,很年轻,一晃而过,苏恨水已经二十。而李如花或许因为操劳过度,头发竟然有了几丝白。
苏恨水跳到一个摊子旁,挑了根白色的簪子比划着李如花的鬓发,摇摇头:“太白了,不好看。”
她又拿起青色的发簪:“太素了。”
老板看不下去,这姑娘再这么评价下去他还怎么摆摊?于是他挑了个五颜六色和金色的花簪,全递给苏恨水:“小姑娘你看看这些,彩色和金色的,这不素吧。”
苏恨水撅起小嘴:“俗。”
老板隐忍不发,铁青着一张脸,憋着气,素的你说素,花的又说俗,你想怎么呢?
“哎,这支好看。”她看到紫里透白的发簪,拿起来,别在李如花头上,“老板我要了,几两?”
老板顿时喜笑颜开,报了价格,他都不敢往上抬高价格,拿了原本的价,又怕苏恨水折腾,好在苏恨水掏钱掏得快,他也就松了口气。
他接过钱,寻思着这姑娘不是来找茬,她就单纯的喜欢紫白的颜色,又仙又艳,又素又俗。
二人走远后,李如花敲敲她脑门:“尽是给人家老板使坏,你这小脑袋里啊,何时才能装点好的东西?”
苏恨水笑眯眯地道:“我怎么了,我实话实说,本来就是素的素,俗的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罢了。”
苏恨水又拉着师父买了好多的零嘴,她抱着一堆零食,有糖果有糕点。
本来集市人头就多,突然有人分开一条道路,挤得苏恨水的糕点掉落,她恨恨道:“什么人啊这么嚣张?”
她拍拍那一包糕点,吹去灰尘。
李如花却是神色凛然:“魏思寒。”
苏恨水抬眼望去,才看见魏思寒一袭妖艳的紫色,俗不可耐。他懒懒散散地坐着一顶大轿子,不见四周围木,是拿纱帐围起来,若隐若现,他甚至换个侧卧的姿势,苏恨水瞥见,那分明就是软榻上。几个壮汉举着架子,一颠一颠地走过去。
“他估计是残废了。”苏恨水咕哝着,李如花却浑身紧绷,拉着她就远离这个地方。
苏恨水才想一件起来重要的事,她还要去审问魏思寒,但是又觉得师父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师父这副模样,就像做足了准备才去见魏器一样。
她说魏器是一位故人,那魏思寒呢?
他也姓魏,好奇怪。
为什么苏恨水会莫名想起师祖,也就是前任掌门李千寒。
魏思寒。
苏恨水毛骨悚然,参与过多陈先生的权术和谋略,总爱从细节里扣出关联来。那当真是可怕,老师还说,这和查案也大同小异。一点蛛丝马迹都可以是凶手,准确来说是幕后黑手所制造出来的。
李如花拉着苏恨水远离那条街巷,买了两匹马,吃完一顿饭,上马就回千寒山。
骑马飞奔,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颠簸起伏。
嘭的一声,人仰马翻。
苏恨水和李如花稳稳落地,马折断了腿,挣扎嘶鸣。
苏恨水拔剑,迎向四面八方的人。李如花退至她身后。来一个人,苏恨水杀一个。李如花滴血不沾。苏恨水武功的造诣已经很高了,翻转的身影,剑花四起。她身子轻巧,三招之内必杀人。
杀到最后一个人时,苏恨水嘴角一扯,剑抵着他的脖颈,一剑刺过去。男人惊恐的瞪大眼睛,直直向后仰倒。
“恨水,你怎么不问问是何人派他们来的?”李如花不解,她还以为苏恨水停顿那一刻,是在想措辞,或是给对方一个求饶的机会。
苏恨水逃出手绢擦着紫仙剑上面的血迹:“这些人训练有素,不是爱神教就是大内监的人。我们千寒门,两大仇敌。反正,伤过我们的人,我一一都不会放过。”
少女眼中的沉稳狠厉,吓得李如花失神片刻。
苏恨水的身上,有太多的戾气,李如花心中一堵。
果然见少女眼眸一动:“师父我……”
“你现在就要去找魏思寒?”
“我要先发制人,既然他们都出手了,我不想坐以待毙。”
这一刻风起,吹乱了李如花的衣裙。
半晌。
苏恨水朝着李如花跪下,有落叶飘过她的眼前。少女眼睫毛不断煽动,眼眸不敢抬上看着李如花。她规规矩矩抬手放至额头,又和头一起落地。她清晰的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落在土地中,混着尘土和枯叶的味道又吸入鼻中。
“好。”
一声颤音落下。
苏恨水抬头:“师父,我想问问,我那把紫仙剑有什么来头吗?”
……
苏恨水又回到了平州城。
经过一场战乱,平州城各处破损的地方都在修缮。齐清宴虽然已经不是平州的官,但还是首当其冲的主导修缮工作。
苏恨水心不在焉地从城门口对户,远远看见几个人在修缮城墙和房屋,搬着木头或者石担。
她看见一抹挺拔清瘦的绿,走上前去,那抹绿色又挤进人群去帮忙,顶着一个木头。
齐清宴单薄的衣裳磨出一块褶子,他擦擦汗,手背上还包裹着白布。他抬眼这一瞬间好似看见了苏恨水,男子咧嘴向着苏恨水笑笑。
苏恨水也微笑回应。
齐清宴搬回木头,交代几句,跑到苏恨水身边。
他拍拍手上和衣服上的木头灰尘:“你不是要回千寒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