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约翰勒住缰绳，让马车停在曦光镇外半山腰的岔路口，用布满老茧的掌心摩挲着手下粗糙的麻绳。从这里俯瞰，整个曦光镇的轮廓尽收眼底。晨雾中，新修的城墙泛着大块石砖特有的暗沉光泽，四散在围墙附近的箭塔上，隐约可见巡逻卫兵的身影。

“比想象中像样。”老冒险者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城墙用的是坚硬度比较高的石砖，箭塔的间距也还算合理——看来这位领主没把钱都花在花哨的装饰上，领地的巡逻队伍也还算有序。”

莉莎撩开马车窗帘，金丝眼镜反射着阳光，遮住她的神色：“那些农田的布局也很有意思。”她指向远方——大片规整的魔法田整齐排列，每块地都被满满当当的绿色覆盖，夹杂着星星点点的花朵，边缘还栽种着驱虫的夜光蔷薇。散落在农田里的自动灌溉装置正缓缓喷出细密的水雾，在朝阳下映出数道微小的彩虹。

“早听说这里的作物仿佛被施了生命魔法一样疯长，并且品质都出奇的高。”女法师用指尖在半空中画了个探测符文，“看来传言不假，这是片深受魔法眷顾的土地。”

艾琳并没有像两位前辈一样细细观察未来长时间工作的领地，只是百无聊赖地靠在马车厢壁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胸前的圣徽，任由淡金色的长发被穿过窗户的山风吹得乱糟糟的，“王都神殿给我的实习期明明就剩两个月了......我还以为能留在王都任职呢？谁知道给我发配边疆了……”

“小丫头真是想得太简单了。”老约翰头也不回地甩来一句，“知道为什么派你来吗？这可不是什么惩罚。”

见习牧师不解地撅起嘴：“因为我会治愈术？那也不一定非要派我来啊，我还是个见习魔法师呢……”

“因为你是近十年来唯一通过'圣泉试炼'的见习牧师。”老约翰的独眼扫过她腰间的银水瓶，“圣泉的水能净化绝大部分的魔物毒素——黑暗森林这片危险的地方最需要这个，等着看吧小丫头，你的职责重着呢……”

“好了，我们继续赶路吧，马上就能进入领地了。”眼看艾琳还想继续问些什么，莉莎及时出声终止了这场临时发起的谈话。

听到莉莎的话，艾琳只得不情愿地将马上要问出口的一连串问题咽了下去，马车终于重回寂静。老约翰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拉紧了缰绳，扬起马鞭，马车于是又晃晃荡荡地继续向山下的小镇驶去。

当逐渐驶近领地的围墙，车轮下的泥土路也被石板路所替代，颠簸明显减少了许多。车里的两位乘客于是都探出头来，与坐在车厢外的老汤姆一样，注意到了路边时不时出现的指路告示牌与木牌上方会发光的大块魔导石。看来到了夜晚，这些路牌也会充当起路灯的角色，指引到访的旅客。

“要是能增添一些防御设计或者攻击魔法符文会更好，在魔物潮来袭的时候为领地内部争取一些时间。”老约翰点评道。

城门口，卫兵领队安妮正在检查入镇的队伍。红发战士穿着全套的盔甲，腰间别着长剑。正在努力打发不依不饶围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给小家伙们的玩具木剑盖章。

“见习骑士认证完毕！”她挨个拍拍小家伙们的脑袋，“好了，已经满足你们盖章的愿望了，这下开心了吧，赶紧回家去，别再让我发现你们拿着木剑在农田里疯玩。”

“不然……”她举起拳头挥了挥，看到她严肃起来的面容，原本围在她身边的孩子们瞬间四散跑开。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莉莎的侦测魔法自动触发：“那个女人......”

“前王都骑士团成员。”老约翰压低声音，“因为某些不明的原因被流放到这个曾经的小领地——现在看着反倒活得更自在了。”

老约翰驾驶着马车来到安妮面前，跳下马车，拿出总会的任职信给对方检查。安妮打开信封，仔细检查了信件的内容和最后的签字盖章，再简单询问了几人的姓名和身份，确认无误后，挥手放行。

马车缓缓穿过城门，喧嚣的市集声浪扑面而来。

莉莎掀开旁边的窗帘，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上流转的侦测魔法符文渐渐亮起。她原本以为会看到自己过去习以为常的边境小镇景象——歪斜的篱笆、泥泞的道路、面黄肌瘦的镇民以及死气沉沉的领地氛围。但眼前的曦光镇却让这位前王都法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沿途看见的农舍与他们熟悉的建筑截然不同。屋顶是精灵风格的弧形设计，烟囱却像矮人建筑般粗壮。最奇特的是每家门前都立着个雕花木箱，有些还画着可爱的图案，看上去极富生活情趣。

沿着主街缓行，没注意到莉莎异常的沉默，好奇心发作的艾琳把脸贴在窗框上，也四处张望起这个陌生的领地来。以往去过的王都平民区总是弥漫着腐烂的菜叶味和潮湿的泥土味，而这里的空气中却飘荡着令人意外的混合香气——面包坊飘出的蜂蜜甜香，矮人铁匠铺传来的焦炭和金属气息，还有路边兽人烤肉摊上孜然与辣椒的辛辣味道。

“那个半兽人女孩……”艾琳突然指向街角。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正坐在藤箱上，膝盖上摊着本旧书，脚边还摆着几束刚采的野花。她身旁的地精男孩正用自己灵活的手指编织着花环，时不时偷瞄几眼身旁少女膝上的书页。

“识字率倒是不错，孩子们能看得下书。”老约翰点评道，“在王都，平民家的孩子这个年纪早该去各种作坊当学徒了，也不用考虑他们需不需要认识更多的字，毕竟他们也没什么接触到正经书籍的机会。”

莉莎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滑动：“更奇怪的是那个地精男孩。在王都的中央区，他们连进图书馆都要交额外的'异族费用'，没想到在这里他们生活得这么自然……也许这才是正确的对待异种族的方式呢……”她低头思索着。

转过街角，三人目睹了一场有趣的交易。一个人类农夫正用布袋装着的麦粒，和狼族妇女格瑞莎交换熏肉。两人讨价还价的声音十分洪亮，却透着熟稔的亲昵。

“这里竟然能自由的在领地里交易货物！”艾琳瞪大眼睛，“而且双方都看起来那么随意，难道不应该该和王都的小商贩与客人那样，为了争取多一点自己的利益而面红耳赤吗？”

老约翰的独眼扫过农夫结实的臂膀和手里饱满的粮袋：“看来传闻是真的，这里的免税政策和农业政策确实在起作用。”

不远处，不同的异种族孩童正和人类孩子玩着某种游戏。他们用细沙在地上画出复杂的格子，将彩色的小石子摆上去，时而大声交流起来，时而爆发出一阵欢笑。有个红头发的人类男孩似乎输了比赛，却没有因为对方是异种族而耍赖，而是遵循游戏规则大方地把珍藏的晶石交给矮人朋友当作奖品。

“王都东区的贫民窟……”像是被触动到了，艾琳突然低声说，“我曾经见到，那些孩子为了半块发霉的面包能打得头破血流。”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圣徽，“上次在神殿工作的时候，有个平民母亲抱着发烧的孩子来神殿，却因为交不起'圣水费'被护卫赶了出去……等我追出去，已经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

马车经过镇广场时，他们看到了更令人惊讶的景象。领地的公告板旁立着个简易的木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篮面包和蔬菜。一个背着婴儿的兽人妇女正取走一条黑麦面包，同时往空篮里放入几枚新鲜的鸟蛋。

“共享食物架。”像是看出了这几名外来客眼中的疑惑，路过马车的年轻农夫解释道，“自家的农田收成好的时候大家自愿放些多余的，遇到困难的人可以免费取用，也可以互相交换自己需要的食物。”

他挠挠头，“领主大人说这叫什么来着？对了，‘社会互助网络’！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说我们都是织网的蜘蛛呢哈哈。”农夫笑着走远了。

听到这段话的莉莎，手指却突然收紧——这是她情绪波动时的习惯动作。她知道，在王都，这样的行为会被视为“鼓励懒惰”，参与者会被当众鞭打。统治者和贵族们才不会理解这些对底层人民的意义，毕竟他们也从来没有体会过快要饿死是怎样的感受……

在几人因为复杂的心绪而不约而同保持的沉默中，马车终于停在了已经有个大致雏形的冒险者分会前。三人下了马车，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门前的景象：伊芙琳正蹲在地上，帮一个浑身沾满灰尘的小孩包扎摔跤擦伤的手掌。领主大人的裙摆沾满了泥土，发髻松散地歪在一边，还粘着一些木屑，看起来毫无威严可言。

“好了！”她轻轻吹了吹面前包扎好的伤口，“下次爬树要小心，可不会每次都有路过的居民接住你。”

老约翰的独眼微微眯起。他见过太多领主——在初次见面时，有正在在宴会厅高谈阔论的，有在刑场杀鸡儆猴的，却从没见过跪在尘土里给孩子包扎伤口的，这可不是贵族的作风啊。

“看来我们小看这位领主了。”他沉默片刻，说道。

“什么意思？”艾琳好奇地问。

一旁的女法师指了指面前正在修建的冒险者协会，又指向刚刚经过的民居和广场：“一路看过来，能把各族矛盾化解成这样的。”

她的目光注视着正朝他们一行人热情挥手的伊芙琳，“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疯子。也许会成长到惊人的高度，但也很容易夭折，因为实在太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