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老爸小爸,很少有人知道喻珩有个哥哥。
一个永远停留在十年前的哥哥。
家中已经很少有人再提起钟凌,但喻珩关于哥哥的记忆永远不会消退。他会永远记得自己曾经有一个温柔亲切的,会画很多好看的画的哥哥。
喻珩一直不敢告诉两位父亲,他选择平面设计师这个职业,选择SJ这家公司,都是为了追寻哥哥当年的影子。
关于哥哥钟凌那简简单单的一份因病去世的报告,他永远无法释怀。
回忆就像深山老林里无人区的沼泽,阴暗粘稠,只有陷进去的人才知道有多么绝望。
重重压力的冲击下,胸腔郁积的愤懑悲痛喷涌而出。泪水滴落脸颊的时候,也许也曾注意到过嘴角溢出的鲜血。
压力太大就哭一场吧,哭一场就好了。
“小珩也喜欢设计吗?”
“那以后就和哥哥一起工作吧。”
“哥没事,最近工作有些忙罢了。”
“小珩,你哥他……”
……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喻珩所有的思绪,他怔愣了很久才发现咳嗽的是自己。
理智告诉他,该从回忆中抽离了。
睡也睡不着,喻珩一咬牙,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用痛苦来压制痛苦。
……
玉.:林总您看这版可以吗?
(很长很长很长的沉默)
上善若水:还是第一版更有感觉,就那版吧。
玉.:好的。
屏幕后的喻珩几乎想要捂着心口大喊一句:
“终究是错付了!”
不过终于完成了“十八层地狱”这个项目,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至少结果是好的。喻珩飞速将文件发送过去,指着屏幕一字一顿道:
“再跟你合作我就是狗!”
……
办公室里气氛诡异,并没有一个人为明天即将到来的团建感到兴奋,只有沉默的对抗。
陈岩肃单手拿着装着枸杞的保温杯,在办公室里巡视了一圈。随手放下杯子拍拍手:
“明天团建去了,各位……准备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办公室堪比深夜的乱葬岗,若有若无的怨念缠绕交错,“开……心……”
“那就好哈哈哈!”陈岩肃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又去慰问一旁恨不得避之千里的保洁,总算是放了各位一马。
喻珩拿起手机又放下,放下手机又拿起,反反复复点开聊天框,敲下一行字,又默默删去。重复了五六次才下定决心发出去。
玉.:付大夫,周末团建,我就不去诊所了。
太生硬太冰冷了,喻珩想着,又发过去一个表情包。
玉.:【鞠躬.jpg】
天天吃竹笋:好的,有严重失眠情况可以联系我。
虽然治疗效果不太明显,但付大夫人实在是不错,喻珩点点头。回头可得好好感谢一下程大哥。
……
天葵市离苍鹭市并不太远,坐高铁只需要五十来分钟。但陈岩肃是什么人?那可是下去了都要多讨一碗孟婆汤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出这份高铁钱?
当喻珩在大巴上坐到两个半小时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了了。
想吐啊!!!
再看一旁年纪大一些的程与风,已经开始揉腰了。
陈岩肃别出心裁地夺走了导游的扩音器,笑眯眯地站在车头。他本就有些嘶哑的声音经过机器放大,更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马上到天葵市石斛山了啊,大家期不期待啊?”
“……”
“我来给大家讲讲石斛山的历史吧。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得多学习,要多听多看多感受。这个石斛山呢……”
“……”
“石斛山是我们省最高的山了——”
身后没了扩音器的年轻导游小声提醒道:
“先生,石斛山是第二。”
陈岩肃一皱眉,不屑一笑:
“你看!年轻人就是见识少了,不懂就不要乱说……”
导游礼貌地赔了个笑脸,扭头干脆地坐下,并戴上了耳机。
喻珩嗤笑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呢。等到了石斛山,他们陈总才能真正发挥出自己的实力来。
果不其然,刚下大巴,各位的兴致还没来得及燃起,就被陈岩肃打断了。
“这山,这水,这风景!你们设计部的都看着点,这两天就以这个为灵感,做几个项目交上去。客户肯定满意。”
喻珩还没开口,他身后新来的同事已经小声嘟囔起来了:
“快来个人把他收了吧!”
说是野营,还真就没准备任何住宿条件,只是让大家从家里拿了帐篷出来。
这个时候,程与风这样热爱野外露营的人就倒了霉了。
“那个……程与风!来搭把手!”这是陈岩肃。
“程哥,可不可以帮我搭一下帐篷?”这是新来的那个年轻Omega。
“程哥,也帮我下?”这是环抱着双手,靠着树看笑话的喻珩,成功被气喘吁吁的程与风狠狠翻了个白眼。
“可去你的吧!你有帐篷吗就喊我帮忙。”
很不幸运的喻珩并没有在家里找到帐篷,紧急去附近的商场找了一圈又一圈,却连帐篷的影子都没瞧见。
还好程与风很大方地表示,自己的帐篷能睡两个身高一米八的成年Alpha,喻珩这才不至于风餐露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帐篷都一个个立起来了,只有一个程与风缓缓倒下了。
陈岩肃有些不满地问道:
“真的不能再坚持一下?小程你平时体力很不错的啊。”
喻珩在他背后听着,差点气得笑出声。让他去一口气搭三十来个帐篷试试呢?
“真不行了啊老板,我腰疼哎哟哎哟……”程与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拽住喻珩,一把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其力气之盛差点把喻珩拽倒在地。
“就让小喻陪我吧老板,你们去玩吧。”说罢,程与风还故作可惜道,“不能跟你们一起去捕鱼当晚餐真是太可惜了!”
陈岩肃皱着眉沉默了很久,不像是在担心程与风的身体或是不满团体被拆散,反倒像是在思考别的什么。
直到程与风忍不下去了,再次大声地“哎哟哎哟”起来,才心有不甘地带着其他同事离开了。
陈岩肃一走,程与风立刻恢复了正常,噌一下坐起身来。
“怎么样,程哥我演技如何?你就感谢我吧昂。”
终于能够远离陈岩肃喘口气,喻珩自然地坐在了程与风的帐篷里。
帐篷的确很大,空间足够他们两个并排躺着了。也许自己换个环境也能睡得很好?喻珩怀着一种希望是真的又认定不可能的微妙矛盾心理,期待着夜晚的到来。
二人闲着也是无聊,干脆在这风景大好的石斛山聊起了工作。
“我昨天又没睡着,就顺手去做那个十八层地狱的项目了。好不容易憋出来第十八版,结果那个甲方林总说喜欢第一版!”
喻珩正手脚并用地表达他强烈的情绪,却突然发现程与风有些呆滞住了。
“?程哥?程哥?”他伸出一只手掌在程与风面前晃了晃,程与风立刻回了神。
“怎么了小喻?”程与风疑惑道。
喻珩皱眉,道:
“我刚才说,我昨天把十八层地狱做完了,你听到了吗?”
“十八层地狱?什么十八层地狱?”
喻珩如坠冰窟。
这个奇怪而又好笑的绰号是他和程与风私下起的,两个人时常这样称呼一些难搞的甲方的项目,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忘了?
程哥突然失忆了?眼前这个人不是程哥?程哥被人夺舍了?
喻珩的猜测越来越灵异,他实在想不通,只觉得周身的温度骤降,骨头缝里都逸散出了寒冷。
程与风见喻珩不说话,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
若是平常,喻珩只会觉得是正常的放空自我。但在这样的氛围背景之下,程与风即使只是抬头看天,他也觉得像是新月降临狼人显形。
大脑一片空白,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得找个理由逃离了帐篷。
没走出几步,喻珩就碰到了捕鱼回来的陈岩肃和其他同事。喻珩从来没觉得他们这么亲切过。
“陈总!”喻珩几乎是扑过去的,吓了陈岩肃一跳,“程,程哥他——”
“年轻人能不能沉稳些。”陈岩肃摆摆手,有些不屑道:“你们年轻人做事就是太急躁,凡事都不能慌张。”
喻珩此时根本顾不上在心底反驳陈岩肃的话了,他只想知道程与风到底怎么了。所以反常地一句话没说,只是急匆匆地几乎是挟着陈岩肃向帐篷走去。
“陈总您看——”喻珩急切地扳住程与风的肩膀,掰向陈岩肃。
“程哥我问你,十八层地狱是什么?”
喻珩微微咬住下唇,用力得几乎要渗出鲜血来。所有人都探过头来,急切地盯着程与风,等待他的回答。
“……不就是林总那个项目吗?改了十七次还要第十八版的那个。怎么了?怎么都这么盯着我?”
程与风茫然地看着众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可,可是你刚才,我刚才问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得到了准确的答案,喻珩却更加慌张了。一个人就算有了什么病,也不会出现这样隔几分钟失去一段记忆,隔几分钟又记起来的症状啊!
程与风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而后又很自然地自嘲道:
“刚才啊,我年纪大了嘛一时间没想起来。哎老了老了……没事没事都散了吧。”
看着程与风一如往常的轻松动作,喻珩试图劝说自己相信,这只是一个中年人的记忆错乱罢了。
“小喻,还有事吗?”
陈岩肃有些沙哑的嗓音突然在喻珩身后响起,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有一只手一直扯着陈岩肃的衣袖没放开。
“哦哦没事没事,抱歉打扰陈总了。”
陈岩肃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喻珩和程与风一眼,扭头走了。
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喻珩决定主动开口一次。
“陈总,你们捕鱼成果如何啊?”
哪知这话一出,整片营地都安静下来了。
喻珩:???
陈岩肃一帧一帧地回过头来,刚才还算平和的脸色骤然蒙上一层黑雾,就连说出口的话都带上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旁边的Omega同事很没有眼力见地举起手来,手上捏着一条食指长度的小鱼,看上去还没满月。
“……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