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悠一下子少了这么多精神力,更是难以适应。总觉得自己的熊猫精神体被扒光了毛,变成了一个粉肉团子。
这两人,一个闹着说精神力撑得慌,一个闹着说精神体毛被剃没了冷得慌。可把郑毓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把两人都踢出诊所,自己当老大。
晚上九点整,好梦诊所的正门大开,一个拎着电脑包的狼狈身影骨碌骨碌滚了出来。
门口,满腹怨气的郑毓冷笑道:
“滚吧!”
再回头朝门内吼了一句:
“你也滚!”
付悠在诊所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果然牛马的运用是有学问的,要有技巧地用,有计划地用。不能一次性逼急了,更不能长时间放养以至于牛马过于舒适。说到这一点,他觉得自己还真得向喻珩那个周末团建的畜生老板学学。
……
有了强大的精神力庇护,喻珩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飘起了仙气儿,回家走路都带风。
进屋时已经十点半了,喻珩把电脑包扔在沙发上,匆匆冲了个澡就往床上倒。
一想到时隔两个多月,自己终于又能毫无顾忌地睡上一觉,他的笑容都有些扭曲变态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被子我来辣!”一只很大的喻珩扑进了被子,整张床都抖了一下。
连续两个月的失眠已经让喻珩的激素分泌极不稳定,以至于如今即使他已经可以好好睡觉了,大脑却还是试图分泌激素阻止他。
喻珩心情很好,并不急躁,也不和大脑计较,反而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垫着后脑,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的天花板,想象着一些天马行空的事。
如果我变成了一棵竹子,或者是一棵笋,付大夫会不会毫不犹豫地把我吃了?他把我吃了的话那我是不是就死了?不行不行我不能死啊那我得想办法自救才行。如果我突然长腿跑掉的话,会不会把付大夫吓一跳?不过也有可能我跑不过他。那我突然开口说话求他别吃我?他会不会更激动了觉得自己找到了成了精的笋,决定把我生吞了增进修为?……
想着想着,喻珩的眼睛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很多人习惯了睡眠,已经忘记了在纷乱的人间摸爬滚打一整天之后,可以在柔软的被窝里享受温暖,让大脑彻底放空忘记全世界,不顾一切地在虚幻世界里驰骋奔腾飞扬……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但喻珩记得。
当他再次睁眼,看到的不是loft公寓的天花板,不是黑雾弥漫的影鬼出没之地,而是小时候的家时,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他的激动。
他笑了,他哭了。
一滴泪水滚落,滴在他的唇缝。
他轻轻舔了一下,是咸的。
喻珩再也忍不住了。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不再是现实生活的大小,而像是一个人穿着一件小到紧身的短袖一样,挤在一具熟悉的小小的躯壳里。
喻珩坐不住了,从原地蹦了起来,发现自己变得从未有过的轻盈。
天呢这是我一个27岁的老年人应有的体质吗?这也太……梦里,还能返老还童呢!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正坐在一张很大的床上,这房间……有些眼熟,但看着并不像是自己的啊?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喻珩手一抖,颤颤巍巍地下了床,走到几乎和自己鼻尖平齐的书桌前。他废了很大力气才拿下来一本书,书封面上写着潇洒的名字——钟凌。
“哥?哥……哥哥!”喻珩试图开口喊起来,却发现声音也变得无比稚嫩清脆。
一个清瘦的身影推门而入,径直向喻珩走来。那双手自喻珩肋下把他抱了起来。
那是一张如今只存在于喻珩梦里的面孔。
因为并不是很爱运动,所以钟凌的皮肤偏白。并不是病弱的苍白,而是泛着血色的象牙白。
钟凌的眼睛是喻珩最喜欢的。微微下撇的眼尾显得眼睛很大,睫毛并不浓密,但恰到好处。
以至于喻珩曾经一度在家中大声发誓,说自己以后一定要找一个长得像哥哥一样好看的伴侣,没有哥哥好看就不行,引得哥哥和两位父亲哈哈大笑。
那双手把喻珩放回床上坐着,又温柔地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怎么啦小珩?怎么突然下来了,还喊哥哥?”
喻珩想起来了,这时自己才四岁,哥哥已经快上高中了。
钟凌当年上的是寄宿制学校,只有周末可以回家。当时喻珩知道以后只能周末才能见到哥哥后,在家里大哭大闹,哭得喘不上气来。连喻年和钟柯雨都对他束手无策,只能让钟凌试着哄哄他。
很显然,钟凌也想到了此事,低声问道:
“是因为不想让哥哥走吗?”
喻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愣愣地点了点头。
“唉。”叹息声响起,钟凌把幼小的弟弟拥入怀中,有些愧疚地说道:
“哥哥知道,你不希望哥哥走,对不起啊小珩。可是,哥哥也有自己的学业要完成呀。哥哥……哥哥会尽快回来的。小珩只需要每天数一个数,数到五的时候,哥哥就能回来了,好不好?”
喻珩什么也听不进去。
这是哥哥,这是我哥,他想着。
我又见到我哥了。
借着年幼的躯壳,喻珩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撒娇。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把环抱住了哥哥的腰,抬头眨着眼睛看着哥哥。
“你——”钟凌实在抵挡不住弟弟的卖萌攻势,伸出手指戳了戳弟弟的脸蛋,“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可爱的呢?”
“小凌?准备出发了!”门外传来喻年的呼喊声和钟柯雨手忙脚乱帮儿子收拾行李的声音。
钟凌微微蹙眉,抬手看了一眼表。他打开门小声问喻年:
“爸爸,我可以再晚半个小时再出门吗?小珩……”
钟凌露出期待的表情,他知道喻年一定会答应的。
“可是……行吧。”喻年一向对孩子们没什么原则,又见时间确实还可以再挤挤,只得答应了。
钟凌欢天喜地地回了房间,又抱起了床上的喻珩。
现在想起来,有时喻珩真分不清,当时到底是自己舍不得哥哥多一些,还是哥哥舍不得自己多一些。
“小珩不哭啊,不急啊。”钟凌已经变了声,声音并不太低沉,很温柔。他左手抱着喻珩,右手摩挲着喻珩的后背。
喻珩点了点头,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又一次回抱住了哥哥,将脸埋进了哥哥的胸膛。
半个小时实在很快,快到所有人都以为是一眨眼的工夫。
“小凌,真的快迟到了。”喻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钟凌无奈地起身,一步三回头,明明眼中已是溢出的不舍,但又生怕看到弟弟哭出来之后,自己不忍心再走,只得狠下心来,扭头离去。
最后的最后,房间门还是关上了。门缝外的最后一丝风景,是钟凌一只眼尾微微下撇的右眼,很温暖,很温柔。
小小的喻珩坐在床上,看着合上的房门,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几乎看起来像一座欧洲天使石膏像。
他开口了,声音很小。
“哥哥,我爱你。”
……
梦里的时间总是和现实不大对等。明明梦里只是那么温暖梦幻的短短几十分钟,现实却已经是一整晚的沉眠了。
喻珩醒来时,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一滴泪自右眼滑落至脸颊。
“哥……”
他的声音沙哑异常。
“我爱你。”
美梦如烈酒,滋味醇厚,后劲无穷,呛得喻珩笑中带泪。
说不难过当然是假的。可时隔这么多年,还能再次在梦里见到逝去已久的哥哥,已经是曾经的喻珩不敢奢求的幻想了。
他深呼吸着,胸腔起伏程度极大,坐在床边沉默了很久。久到提醒自己起床上班的闹钟声嘶力竭起来。
喻珩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自觉一笑,按灭了闹钟。
他点开聊天框。
玉.:付大夫,谢谢你。
谢谢你不放弃我的治疗,谢谢你为我付出这么多,谢谢你让枯骨生出枝芽。
……
一打开手机,就是这么一条没头没脑的消息跳出来。
付悠默读了一遍,笑了。
于是又大声读了一遍。
“喻珩说,付大夫,谢,谢,你!”
郑毓捂着耳朵从诊所沙发上跳起来,没好气地问:
“一大清早的,小福子你发什么疯?”
付悠眉飞色舞地对着她摇了摇手机,在郑毓即将扑上来时又故意拉远,不让她看清楚屏幕上的聊天记录。
“你不是说,我这么坚持都是没有意义的吗?”付悠笑眯眯的,漆黑的眼珠满是得意。
郑毓费了不少力气才夺下了付悠的手机,一目十行地看完两人近几天的聊天,撇了撇嘴。不知道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在作祟。
郑毓嘴硬:“是又如何?”
“看他开心快乐,健康平安,看他真心实意地感谢我的付出,我就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付悠将手机捧在胸口,在郑毓眼里,笑得像个不值钱的傻子。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