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军似嫌非嫌的说我我长不大,却又把我的孩子气,都妥帖收好.
?我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故意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撂——“啪”的一声,动静够大,足够让他从厨房听见.
他端着刚炒好的土豆丝出来,锅铲还在盘沿上蹭了蹭:“吃饭.”
我盯着电视,把遥控器按得咔咔响,换台的速度比心跳还快.
“咋的?”他把菜往桌上一墩,“还气呢?”
“没气.”我咬着后槽牙,把“没气”两个字嚼得稀碎.
他筷子往我碗里杵了杵:“先吃饭,吃完再说.”
“不吃.”我把碗往旁边一推,“气饱了.”
他腮帮子鼓了鼓,明显在压火:“我这一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口水都没喝上,回来还得看你甩脸子?”
“谁让你看了?”我声音突然拔高,“你忙你的呗,反正你心里也没我.”
他筷子“啪”地拍在桌上,“你讲不讲理?我不挣钱你喝西北风啊?”
“谁稀罕你的钱!”我嗓子眼发紧,“我要的是人!24小时不回信息你要干啥!”
他突然不说话了,就那么盯着我,我以为他要摔门走,结果他从兜里摸出个塑料袋,往我面前一推.
里头是俩烤地瓜,还冒着热气.
“路过夜市买的,你说过那家好吃.”
我鼻子一酸,地瓜皮上的炭黑晕开在塑料袋上,他伸手抹了把我眼角,指头糙得剌皮肤:“哭啥?不是要人吗?这不回来了,明天我多看看手机不就行了!”
他最狠的脾气,是?把怒火熬成眼神,?烧穿自己也不燎着我.
他蹲在阳台的塑料板凳上,板凳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月光从防盗窗的铁栅栏间漏进来,把他影子切成一条条的,像监狱的栅栏投在地上.
打火机"咔嗒”一声,火苗窜起来的瞬间照亮他下巴上的胡茬——青黑一片,像是好几天没刮了,他深吸第一口,烟头猛地亮起来,火星子几乎要烧到滤嘴,两股烟从他鼻孔喷出来,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龙,又很快被北风吹散.
烟灰缸是拿王老吉罐头改的,里头歪七竖八插着几个烟屁股,他弹烟灰,食指一磕,半截烟灰就簌簌落下,在缸底积成一座小小的坟.
他咳嗽起来,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但很快又深吸一口,像是跟谁较劲似的,烟雾从他牙缝里丝丝缕缕溢出来,缠绕在他起皮的嘴唇周围.
烟烧到一半,他把烟头按灭在罐头上,“滋”的一声,最后一缕青烟扭曲着升起来,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烟盒——中华的包装被他捏得皱巴巴的,锡纸都露了出来.
夜风吹散了他身上的烟味,但那股焦油的气息已经渗进他的棉袄里,洗都洗不掉.
?他在把藏在肚子里说不出的心事?,一寸寸烧成灰?.
我趴在他肚子上,像趴在一座活着的肉山上,他的肚皮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像退潮后搁浅在沙滩上的鲸鱼腹部,柔软而温热,我伸手拍了拍,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是拍打一个装满面粉的麻袋.
“轻点儿”他说,“这里头装着今天的酸菜白肉.”
我又拍了两下,这次用了点力,他的肚皮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脂肪的波纹从中心向四周扩散,最后消失在肋骨和骨盆构成的堤岸处,一层细密的汗珠从毛孔里渗出来,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是给这片肉色平原镀了层釉.
“别拍了.”他抓住我的手腕,“再拍要吐了.”
但我没停手,他的肚皮有种奇特的质感,不像曾几何时的腹肌那样坚硬,像是发酵过头的面团,按下去会留下一个浅浅的坑,然后慢慢回弹.
我突然用力按下去,他“嗷”地叫了一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狗.
“嘎哈呀!”
我躺在旁边笑,看着他气呼呼地揉肚子.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在肉铺看到的场景:屠夫用铁钩挂着半扇猪肉,肥膘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能躺在这么柔软的脂肪上睡觉,该有多舒服.
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虽然他的肚皮会打呼,会放屁,有时候还会发出奇怪的咕噜声,但至少我有了一个枕头.
他的枕头被他睡的发黄,他爱出油 .
“你能不能别用你那油脸蹭我!说了八百遍用洗面奶洗脸,你那脸都能炒菜了!”
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呼出的热气带着晚饭的蒜味:“...明天买.”
“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我掰着他下巴强行对视 .
他眼皮沉重得像挂了秤砣,突然头一歪——
“呼......”
???
三秒入睡,鼾声如雷,油光锃亮的鼻头在月光下反光.
我叫醒了他“我刚刚说什么”
他困得眼球直往上翻,手指却准确摸到我睡衣上的小毛球开始揪:“嗯...说稀罕我...”
“我说让你用洗面奶!!”
他把我往他的枕头前蹭.
“洗了,不信你闻,香皂味.”
我捏着沾满他头油的枕巾,看着他再次秒睡的脸——嘴角还挂着胜利的微笑,鼾声里都透着得意.
起初是拖拉机启动的闷响,从鼻腔深处传来,像一根粗麻绳在气管里来回拉扯,接着突然转为电锯伐木的节奏,一声高过一声,在寂静的卧室里劈出一道道声浪.
我踹了他一脚.
他翻了个身,呼噜声戛然而止,我盯着他微微颤动的喉结,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咯”
这声呼噜来得猝不及防,像有人突然掐住了鹅脖子,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鼻翼疯狂扇动,就在我以为他要窒息时,那声音又转成了平稳的鼾声,像辆老卡车终于挂上了最高档.
那声音不是从耳朵钻进来的,是从地板传上来的,顺着床脚爬进被窝,最后黏在皮肤上,他仰面躺着,呼噜声时而像拉风箱,时而像烧开水.
突然,呼噜声停了,我也屏住呼吸.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把我往怀里搂,带着浓重的睡意嘟囔:“咋还没睡...”手掌习惯性地拍我的后背,一下,两下,力道刚好够哄睡,又不会吵醒他自己.
有次我录下他的呼噜声放给他听,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突然乐了:“这不挺有节奏感吗?”
说着还跟着打拍子,气得我把手机摔在了沙发上,他越来越不正经.
刚认识他那会儿,他站在饺子馆门口搓着手,冷风把他耳朵吹得通红.
“你叫什么名字?”
他张了张嘴,话在喉咙里卡了半天,最后憋出句:“我不是给你说过吗?刘建军”
说完自己先笑了,露出一排牙,憨得像条大狗.
那时候他和我说话会结巴,眼睛盯着地面,手指头会不安分地抠着棉袄拉链,我逗他:“你脸怎么这么红?”
“冻的!”可他的手心却湿漉漉的,牵个手都能攥出汗来.
他送我回家,路灯把他影子拉得老长,我故意走得很慢,他就跟着放慢脚步,肩膀偶尔蹭一下,他像触电似的弹开,咳嗽两声假装看风景.
我问他:“你冷吗?”他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冷!我火力壮!”
现在倒好,他往沙发上一瘫,脚丫子翘在茶几上,嘴里叼着根牙签,冲我挤眉弄眼:“媳妇儿,给老公笑一个?”
我白他一眼,他就凑过来,热气喷在我耳朵上:“要不我给你笑一个?”手还不老实地往我腰上摸,被我一把拍开,他就“哎哟”一声,装模作样地喊:“家暴啊!”
“得到手就不装了是吧?当初装得跟个纯情少男似的.”
他立刻露出得逞的笑,眼睛眯成一条缝:“那可不,我不坏你不爱嘛!再说了,我这不是跟你学的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拿抱枕砸他,他一边躲一边笑,最后把我连人带枕头一起搂进怀里,他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烟草味,只是现在混了点油嘴滑舌的劲儿,我掐他胳膊,他“嘶”地吸了口气,却把我搂得更紧,下巴抵在我头顶,突然轻声说:“其实现在也紧张.”
我一愣,抬头看他.
“每次逗你笑,我都怕不好笑”他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说荤段子的时候,其实在看你反应.”
原来,他的荤段子从来不是真耍流氓,而是笨拙的情书。用最糙的方式说.
“老子稀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