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刘元想了想汉营里的散兵游勇,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单单是这第一梯队,就不好办。最前面的兵卒需要拿弓箭以疲敌,这需要他们有娴熟的骑射技艺。而最关键的“敌跑我打,敌追我逃”,则是需要他们的准确判断、快速反应。
去哪里能找这样的将领?自己显然是不具备这个能力的。
九死一生从楚营跑出来,已经是殊为不易,她不是很想冲在最前面。
事实上哪怕她想冲,她的身体素质与能力,暂时也达不到要求。
刘元有些挫败,纸上谈兵容易,真安排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夏侯叔父车技好,倒是可以在第二梯队驾车,”刘元思索着可用之人,“至于第一梯队,灌婴如何?”
“孺子可教。”韩信终于是点了点头,眼中有欣慰之色,“你说得这排兵布阵的方法很好,但关键还在于骑兵。”
“项羽的骑兵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三万人便打败了五十六万联军。”
“所以,你明白要怎么做了吗?”
韩信温和地看着刘元,循循善诱着。他这弟子聪慧,一点就透,这几次下来,让他觉得,教学生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枯燥。
“咱们去寻我阿翁,然后任用秦将,尤其是李必、骆甲二人,让他们当教头,为我大汉练兵。”
韩信嘴角勾起一抹笑,这是赞同的意思。二人一拍即合,马上便寻了刘邦。
谁不眼馋项羽的骑兵?刘邦也时常琢磨这事,听见刘元这番话,与韩信对视一番,当即便拍板同意。
“到底李必、骆甲是秦朝降将,让他们做左右校尉便是,让灌婴做中大夫令,带着他们秘密训练。”刘邦眼中闪着志在必得的光,叮嘱道,“元,你这兵法学得甚好,有乃翁的风范!”
“是老师教得好。”刘元对这夸奖很受用,嘴上却还谦虚着,“那……阿翁答应我练的兵,又如何安排?”
“寡人何时答应你的?”刘邦笑着捋了捋胡子,似乎是没想起来。
不会是想赖账吧?刘元犹疑地打量着刘邦:“亲父女,明算账。你说封我做长公主,给我最大的封地,折损的人手选最好的补上。”
“你想赖账?!”刘元一把拽住刘邦,眼中闪着势在必得的光。
“我穷。”刘邦耸耸肩膀,摊开手。
“阿翁,你是汉王!”刘元不为所动,继续拽着刘邦不撒手。
“汉王也穷,你给我些时间。”刘邦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挣脱了刘元的手。
“汉王可是答应我的,折损的兄弟都给我补上,我的骑兵可以自己练。大王一诺千金,手下的人才会信服,才能尽忠职守,否则这床弩,我也无法保证了,”刘元索性蹲在地上,不咸不淡地威胁道,“毕竟做弓箭总是需要些时间的。”
“乃翁把这支骑兵交给你,如何?”刘邦想把地上的刘元提起来,失败后便蹲了下来,平视着刘元,“这下,汉王说话算话了吗?”
???
嗯?刘元愣住了,抬头对上刘邦平静的眼神,在确认刘邦并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她抬手掏了掏耳朵,狐疑地问:“你说你要把这支骑兵给我?”
不对劲。
“是。”刘邦再一次肯定道。
“就是说,灌婴、李必、骆甲,这些都是我的人了?”刘元继续问着,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却越发觉得不对劲,“你有这么好心?”
“是。以后,我们元也是将军了。”刘邦再一次给出来肯定的回答。
“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阿翁,你不对劲。”刘元没有掉入这个陷阱,“我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
天上不会掉馅饼。刘元又一次告诫自己。
“你是将军不错,但你平时还是要听大将军的,多同你老师学习,”刘邦拍了拍刘元的肩膀,语气莫名“这兵是你的,但也不全是你的。”
是了,她不仅是大汉长公主,她还是大将军韩信的弟子。刘元明白了。好一个汉王,亲女儿利用起来也是毫不手软。
但,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刘元露出一抹笑容:“那便多谢阿翁。”
不论刘邦到底是什么心思,这送到手里的兵权,没理由拒绝。
她思忖片刻,而后满面春光地,好生感谢了刘邦一番。最后刘邦走到门口,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韩信,又转头对自己笑了笑,离开了帐篷。
“果然。”刘元心下了然,刘邦倚重韩信,但此时就坡下驴,给了刘元这么大的权柄,不过是想让刘元分权,防备着韩信罢了。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刘元是韩信的弟子,先是举荐韩信,后又被韩信所救,二人关系非比寻常,这事让她来再好不过。
但不论为何,刘元还是高兴。
她先是抱着阿黄亲了半天,激动地转着圈,在阿黄跑去找阿丑之时,又一把扑到了韩信的怀里。
韩信僵硬了一瞬,很想推开这个高兴到疯了的弟子。
可没等他动作,刘元便松开韩信,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师,我做将军了!你高兴吗?”
“高兴。”韩信本想提点她几句,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他看着刘元这般高兴,到底是没再说些旁的。
汉王的意图他不是看不懂,但不是刘元也会有旁人。眼下的结果,是他乐见的。
他垂眸,眼神落在刘元身后的剑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刘元正兴奋着,却在不经意间,被这笑晃了神。
这抹笑,让她想起清晨河边草尖上滚落的水珠,带着几分青草香。想到这,她忍不住凑上前,吸了吸鼻子,果然是带着几分草木的香气。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撞上了韩信古怪的目光。
刘元脸不红、心不跳,她松开手,后撤几步,捏住了鼻子,刻意地污蔑道:“老师,你多久没沐浴了?”
???
刚刚洗完澡的韩信瞪了她一眼,自顾自去看兵书了。
刘元满心喜悦,她明白刘邦的意图,但依然感念他,这正是信任的表现。
有了这一层关系,刘元更有信心保住韩信的命,而吕雉也不会再受戚夫人的气。
刘元四处溜达着,想分享着自己的快乐,她先去寻了阿丑。
“阿丑,我当将军了,你飞黄腾达的日子到了,”刘元拉着阿丑的手,“阿丑,你想过换个名字吗?”
“将军何出此言?”阿丑十分上道,此刻已经称呼刘元为将军了,她失笑着解释,“我叫阿丑,其实是因为我在丑时出生的。”
“我喜欢这个名字。这是我阿翁还有阿母起得。”阿丑圆圆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也不知他们过得怎么样了。”
“等安定一阵子,我帮你去寻他们,给他们送些吃食衣裳。”刘元神情严肃了些,认真地承诺着。
其实她更想所有人都能吃饱穿暖,但她清楚,眼前的自己,还做不到。
“那就多谢小将军了。”阿丑吸了吸鼻子,难得开起来了玩笑。
“将军就将军,如何是小将军?”刘元扭过头,冷哼一声,便去寻吕雉了。
她像一只刚采了蜂蜜的蜜蜂,匆匆地飞到这边,又飞去那边,似乎没有什么能减少她此刻的欢乐。
“阿母,我是将军了……”刘元一边捉弄刘盈,一边同吕雉吹了好半天牛,“我好高兴呀。”
吕雉的表情却严肃了起来,她的笑容瞬间消失:“你将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刘元见她严肃,便一五一十又说了遍,这次老老实实地说,把自己吹牛的部分省去了。
“你是说,这将军是你阿翁主动提的?”吕雉剁菜的动作稍停,“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他提及此事,对吗?”
刘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刘元暗道不好,紧忙解释道:“这都是女儿自己所求,我都明白,我愿意的。”
可吕雉哪里听得进去,她如同被激怒的母狮子,一把将菜刀甩到木头墩子上,站起来便想去寻刘邦。
刘元被她这一番吓住了,冲上去抱着吕雉的腿就不撒手,还疯狂用眼神,示意刘盈同她一起。
“你们起开,我要去寻刘季问个清楚!”吕雉沉着脸,声音也是冷冷地,看似平静却又让人不寒而栗,“我必须问个清楚。”
“阿母,这不是好事吗?”刘元哀求地看着眼前瘦削的妇人,“若是我手中有兵,你就不会在楚营受苦,我和盈也不会被丢下车去。”
“我还纳闷老贼为何让盈做了太子,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如果这太子之位要用我的亲女儿去换,我宁可他不当这个太子!”吕雉压抑的情绪终于寻到了出口,休眠许久的火山终于是裂开了一道缝隙,开始喷发,“你不许去做这个将军!”
“那若是阿弟去做将军,你还会阻止吗?”刘元也生气了,她松开抱住吕雉的手,坐在地上仰头诘问道,“为什么我不可以?”
高挑妇人的发髻散乱,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吕雉想起刘元一次又一次九死一生,想起她满身的伤疤,想起她高烧不退时的模样,想起自己在楚营遭受的一切,以及女儿可能经受的一切。
她每每想起,都是痛彻心扉,哪怕刘元只是戏谑地笑笑,或者是吹牛时带出几句,可她已经窥见了自己女儿所遭受的磨难。
为人母,她心如何能不痛?
“他如何能与你比?”吕雉看着倔强的刘元,最终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是【他如何能与你比】,而不是【你如何能与他比】。
十个指头有长短,吕雉也不可避免地有偏向——一个怯懦优柔、畏惧自己的儿子,一个勇敢智慧、舍身相救的女儿,她的心不可避免地偏向了后者。
她爱刘盈,但更爱刘元。
她希望刘盈能成为太子,这样才能保住她们母子三人的地位,乃至性命。可若是这一切要牺牲刘元的安全,让她的女儿去打仗,那她不愿意。
但这一句话,刘元并没有听懂。
“阿弟年岁尚小、素来仁懦,他如何能掌兵?莫说是敌人的刀剑,单是让他看见血,只怕都要昏过去了。”
“那你呢?你素来是见到血会昏厥,你如何能做将军?老贼只惦念自己的兵权,浑然不顾自己的亲骨肉。”
吕雉心细,早就发现了女儿似乎有轻微的恐血之症。也因此对她更为心疼。
“阿母,阿姊,不要吵了,盈害怕。”刘盈抬起满是泪水的小脸,挡在了刘元身前,“阿母不要凶阿姊,盈会好好做太子的。”
刘盈听不懂别的,但他听明白了一点,自己好好做太子,阿姊便不会有危险。
吕雉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有泪光闪过,但还是甩袖出了门,气势汹汹地寻刘邦去了。
糟了,阿母一定是误解了,刘元忙追了出去——她忘了说,自己这将军应该是不用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