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雅间有八间。
左右分四间,辛风他们定的在左侧第二间,窗户敞着,视野非常好,能很清楚地看见天鹊桥边上的景色。
温雁终于见到那龙舟的模样了。
船头雕刻的龙头色泽鲜艳,离得远也能看清那般大的龙头。一艘龙舟上站着五六十人,除了划船的桨手外,还有舵手、鼓手和锣手。
船有六艘,他站在窗边,目光落在上面。时间倒也巧,他方看过一遍,那边便响起了激烈的鼓点。
比赛开始。六艘龙舟几乎同时破水,刷着朱红漆的船身在光下发着光般,格外耀眼。桨手挥舞着臂膀,木桨劈开浪头,带着势如破竹的架势朝前冲去。
几个龙头谁也不让谁,谁也不甘于落后,船上的鼓手敲着鼓,激励着他们更有干劲,两岸围观百姓的呐喊声恢宏,便是站在这楼上,这声音也能震得人心发颤。
温雁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站在窗前惊得眼睛瞪得溜圆,等龙舟离开了视野范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辛风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看赛龙舟了,早就见惯了这场面,见他神色怔愣,坐在椅上朝他招手:“过来坐会儿吧雁子,这儿只能看个头,再往后离得远了就看不清什么了。”
容烨站在温雁身旁,他不敢叫,只敢叫温雁一人。
不过温雁到哪容烨便跟着到哪,他叫他一人也算两个都叫了。目光不经意扫过他们仍牵在一起的手上,辛风默默吸了口气,心道摄政王居然这么黏人的吗。
方才上楼时这两人的手就没松开过,进来后温雁朝窗边走,容烨便跟着过去,现在温雁坐下,他便也跟着落座。
偏他那么大一号,温雁脑袋只到他锁骨,每次往他身边一站都衬得温雁小小一只。容烨跟只狼守着娇嫩的兔子肉一样,寸步不离护的死紧。
脑子里这么过了一遭,辛风再看容烨,那点畏惧不知为何散了些,反生起丝诡异来。
温雁牵着容烨坐到他们对面,看了眼桌上摆在茶盘里的茶饼,有了分兴致。
“这是……紫笋茶?”
辛风酒量不好,比起酒更钟爱喝茶,这茶饼是他特意拿来的,想着给徐丁辰展示一下自己的手艺,只是还没开始便先见着了温雁。
听着温雁的话,他点头:“是,我偷偷从我爹那里顺了点。”
见温雁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模样,他意识到什么,将茶盘朝他面前一推,兴奋道:“你要来煎一壶吗?”
温雁煎茶的手艺可比他要好。
辛风:“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喝到过你亲手煎的茶了,上次喝到还是在……上次?”
徐丁辰无言:“去岁秋。”
“哦对!”辛风砸吧砸吧嘴,“我可想死你这手艺了!”
“本王倒是还未曾品过阿雁的手艺。”
他回味着,静静听着他们聊天,存在感却极强的男人慢声开口。冷淡的视线扫过辛风,落到温雁身上,容烨道:“今日反倒能借着辛公子的光尝尝了。”
温雁:……?
辛风呆了一下:?
不是,摄政王这话、这这这不对吧?
怎么听着这么酸呢?
他抖了一下,一下子噤声不敢多说了。
温雁被容烨猝不及防的话给整得脑子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他脸色古怪,一双杏眼却像是发现什么稀罕事一样,盯着容烨的脸看了两秒。
容烨面色如常地回视着他,看不懂他的神色般,还出声问了句:“怎么了?”
“……无事。”
温雁收回视线,唇抿着也没压下去那点笑意:“王爷若是想喝,与我说便好。”
“此番便先让您尝尝。”他晃晃手,示意容烨松开他。
容烨放手,食指惯性抵着拇指摩挲着,眼睛紧盯着温雁,见他熟练拿起一旁的乌木茶刀撬下两指宽的茶条,拿茶则量过后起身走向窗边的风炉开始第一步炙茶的动作,含笑的话音悠悠飘来:“若是合您胃口,回府后我每日给您煎一壶茶来。”①
容烨静静看着他的身影,有些可惜这里有两个碍事的,不然多少要凑过去讨个吃味的吻来。
“阿雁若是愿意,你煎一壶茶本王便喝一壶。”
他回道。
小嘴巴闭得紧紧的辛风咽了口唾液,左右看看,身子朝徐丁辰偏去。
徐丁辰扭头,眼神疑惑:?
辛风疯狂眨巴眼,见容烨目光完全落在温雁身上,半点没往他们这儿放,才用气声道:“原来雁子和王爷相处起来竟然是这样的。”
他爹因着某些不外传的私事对他说了许多容烨不好招惹的话,让他见到人时万万不能得罪,说他心情难猜,阴晴不定,瞧着脸上笑嘻嘻的实际心里早将你的死期给定了,是个顶顶难招惹的活阎王。
可偏这样一个在他爹口中的男人,和温雁相处起来竟是这般的黏人、小气。
完全与他在外的凶名不符。
徐丁辰道:“嗯,处的很好。”
他叹了声,轻言:“所以你不必再继续介怀那件事了。”
辛风还是在意着他邀请温雁参加诗会结果害他入狼窝的事。
虽说这等变故不是他能料到的,但他这人在某些事上总执拗的认死理,觉得是自己坑了温雁,害了他。
哪怕大婚那日他说了那么几句后翻篇了,其实心里也记着,只是那时温雁大婚,他总不能一直说着晦气话。
徐丁辰知道他这人,温雁也知道,所以容烨一直牵着他的手,便是微有些羞赧也没和人松开。
无声告诉着他,他过得很好,没有什么不好的。
辛风摸摸鼻子,脑袋低了点:“我知道,现在看到雁子这样,我松快了不少。”
容烨余光朝他们这里偏了一分,又不甚在意的收回,心想温雁识人的眼光确实不错。
就是心眼太少,傻。
茶饼炙烤完要碾碎,温雁有些日子没动手煎过茶了,开始有些手生,逐渐有了些感觉。
碾好茶,待水热二沸后投茶,三沸育华结束,一壶茶便完美煎好了。
他拿着茶壶坐回到位子上,辛风本想着他的手艺,有了容烨那一句“借光”的话后就不敢开口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温雁,温雁忍俊不禁,先给容烨倒好茶后,紧着给他和徐丁辰倒了杯。
“王爷又不会吃人,怎么这般拘谨?”他笑着,“想喝便喝,王爷说笑两句,不用放在心上。”
辛风偷偷觑了眼容烨的脸色,尬笑:“这不是怕王爷再呷醋嘛……”
容烨侧目,他又瞬间噤声。
没出口的话被辛风直接挑破,温雁跟着看了眼容烨的脸,心道怎么这孩子还这么会说话。
他心头可惜了下,本想着回去后能和人戏闹两句,如今提早被人挑破,便少了几分趣味。
容烨嫌弃地移开目光,等温雁倒完茶后熟练握住他的手,心道户部侍郎挺精明一人,怎么儿子这么没心眼。
不过转念一想那人在朝堂上不停冒头怼下户部尚书这个顶头上司提出的话头,他又不觉奇怪了。
他爹心眼也没多到哪里去。
一壶茶品到龙舟结果出来时。辛风唇齿留香,全程和徐丁辰小声逼叨,温雁那样说了他也不敢真跟平常一样,眼睛看过去时都只敢看着温雁左边的脸,生怕一看右边连容烨都给看进去。
徐丁辰寡言,他不管胡扯些什么都平淡地应着,不如他拘谨,但又确实没平常那般自在。
温雁看得出来,一壶茶见底,他听着从窗外飘来地宣布龙舟赛事结果的声音,同他们道:“比赛看完,我和王爷便先走了。”
徐丁辰道:“不多待会儿?”
温雁摇摇头:“我要去药铺里拿些药,就不多留了。”
他的事徐丁辰知道些,点头不再多言,等他和容烨起身后跟着站起,和辛风一起送他们离开。
等人下了楼,辛风才敢直视他们的背影。他呼出口气,嘀咕:“摄政王这身量……坐着压迫感竟还这么强。”
“你怎么怕成这样?”
目送两人离开后徐丁辰和他回屋,房门关上,他问着。
辛风凑近他,贴耳道:“我爹说的。在他嘴里摄政王都要成能止小儿夜啼的恶鬼了,要我对着他时提溜着脑袋,万万不能将人得罪了。”
“最重要的是,今夜可是紧要关头,没法不提着心啊!”
徐丁辰没得到什么风声,听他这么说,眉头一皱。
今夜宫中设宴,官员都要进宫献礼,辛风这话说的,是今夜有大事要生?
这宴,怕不是什么鸿门宴吧?
……
龙舟赛完,围观的群众没了看头,开始四散开来,人群多得一时难以下脚,温雁便同容烨在旁等着这波人流过去。
乌泱泱的脑袋太多,温雁看得头疼,便低垂着脑袋,听着容烨问了声:“要去拿些什么药?”
往常温雁需要什么,都是从王府里直接拿现成的,少见他外出去取,这次却专门提了一嘴。
温雁道:“早些日子做的药,王府里没现成的,再做耽误的时间久,我怕赶不上。”
他没说赶不上什么,只是看了眼腕上的五色丝,容烨时刻看着他,心下明了。
是要给他的回礼。
不过这药……
他拉着温雁的手放在自己的腰腹上,人来人往的,总会有几人朝他们看来一眼,温雁下意识抽了抽手,没抽动。
容烨按着他的手,俯身在他耳边问:“阿雁是嫌本王身上的伤太多,丑了吗?”
“不丑。”
温雁朝前看了眼,一眼过去和数个行人对上眼。他匆匆别开,羞得脸红,听清他的话却很快道:“王爷身上的疤痕不丑。”
羞都暂时抛脑后了,他仰着脸看着容烨,认真道:“您身上的所有伤疤都是保家卫国留下的勋章,没有什么丑陋的。”
顿了顿,他知道容烨已经猜到他想送的了,便继续道:“今日端午,送您怯疤膏只是想同您说,如您所愿那般,我也愿您身子康健,顺遂无忧。疤痕不丑,可我不想您再添新的了。”
“王爷。”
他珍重道:“端午求安康,我只愿您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