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的眼珠微微转动,在对上鄢丰复杂的目光时,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娘……黎叔、阿虎……对不起、对不起……”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她跪坐在一地血泊中,难过极了,不断地说着,“钜子说……至少这样,你们还有入轮回的机会。”
半晌,哭声终于微弱下来,采春抬头擦干眼泪,走到她面前,利落地拔掉穿透她整个手腕的铁链,在她跌倒之前勉力扶起她,声音还有些哽咽:
“对不起,鄢丰姐姐。你救了我们……我们却为你带来这样的无妄之灾。”
鄢丰慢慢将尚残留血污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借力自己站起来,默了默,安慰的话在口中千回百转,最终却只有一句:“谢谢你。”
采春擦去脸上的血与汗,仰头看了她一会儿,竟然笑了一下:
“你的剑,还你。”
她小跑着捡起地上饮尽鲜血的甘镬剑,一丝不苟地递到她手里。
鄢丰心情复杂地接过来,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着问:
“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墨侠城,正式修习墨家之术?”
少女明亮如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和她对视,重重点了点头。
下一刻,昔日那双如水的眼睛与此刻布满红丝的眼睛交相重叠。
“鄢丰。”
她准确地喊出她的名字,弯着眼睛笑了。
红色的阴翳在她的眼中若隐若现,鄢丰感到一股冷水仿佛兜头浇下,她怔愣在原地,听到采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对不起。但其实我已经……”
血泪从她眼中流下,她一面笑着,一面捡起地上的甘镬剑,毫不犹豫将它贯穿了自己的心口!
——那把曾毫不犹豫斩杀入魔者的长剑,终于还是化作她自己的审判之剑,于此时、此地,正中心脏。
鲜血将鄢丰灼得一痛,眼中不可自控地流下热泪,采春的身体轰然倒下,轻声说出最后的一句话——
“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鄢丰怔愣地看着这始料未及的一切,采春却咧嘴露出一个笑来。
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可仅剩的另一只眼睛很快又爬满数不尽的红色血丝,这具身体,分明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可是肉身却还在不断地求生、挣扎,她——它朝她抬起手,脸上的表情僵在最后那一笑的弧度,无端有些诡异,竟然还在开口说:
“求求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巨大的哀伤涌上心头,心神彻底崩溃,她毫无章法地挥出一剑又一剑,简直不像是一个剑修,而是初入剑门的无知稚童。
她哭得也无助极了,一剑一剑,将这具身体砍得七零八落,肢体和碎肉、鲜血横飞,可是那身体却还是不断地挣扎——它只是一滩肉,一滩呼吸着,服从本能而行的肉。
——那不是人。
不是人……吗?
鄢丰砍断它的头颅,采春大睁着的红色眼睛直直看着她,嘴巴还在张合,质问她:
“鄢丰,鄢丰……救救我啊,我好痛、好痛啊……啊啊……”
“你还不明白吗鄢丰!”
鄢丰后退几步,叶商的声音却在这时再次响起,逼她面对那被她刻意忘却的残酷现实,“她眼中的红色,便是她作下的恶因啊。——剜她的眼睛!”
鄢丰听到这句话,猛地一震,剑竟然咣啷一声脱了手,落在地上!
“还需要我再告诉你一次吗?”叶商长叹一声,道,“杀魔的唯一办法,就是斩断因果线。你只有斩断她眼中那些‘恶因’,她才能入轮回啊。可惜……”
随着她话音而来的,是滚落在地的头颅。
那双眼睛已经彻底变红,再看不出一点儿原本的模样。
“——已经来不及了。”
.
万籁俱寂。
城门打开,天光乍破,鄢丰孑然独立在空城之中,麻木地收剑入鞘。
透过雪亮的剑光,她对上一双,布满丝丝红线的眼睛。
她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仿佛在一瞬间,什么都明了了。
——原来累累罪行……早在眼中,一目了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