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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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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起。

有人敲门,很轻缓,并不回答她问是谁的声音。她放下菜刀,在围裙上擦手,怀疑又是催债的人来要钱。可是他们往常敲两下就会踹门,没有这么好的耐性。

接着她又怀疑是隔壁被她借了盐的婶子,因为她迟迟不还,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但婶子声音大,每次都是一边拍门一边喊她。不是喊她,是喊“老王媳妇”。

那么会是谁呢?

她喊着来了,声气弱下去,知道开门就要面对不速之客。手放在门闩上,有一瞬间,想着干脆锁上好了,这样就不用面对未知的、到了面前的威胁。

但她没有那么做,而是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隔着门问:“谁啊。”

门外站了个人,个子不是很高,身形偏瘦,似乎是个女人,她愈发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是个女人,她的心略微放下一点,门缝也跟着开大:“李舒田出去了,你改天再来吧。”

“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的。”那人说。

找她?竟然还有人来找她?她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可能的人选。

两年前她因为一件错事,不得已嫁了错人,父母亲族与她断了联系,难道是家里来人?

她想到这里,热切地将门打开:“是我妈让你来的吗……”

话音在看清门外人的脸的一瞬间消失。那人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旗袍,头发高挽,露出纤细的脖颈和耳垂上翠绿的水滴坠子。

“是你?”她惊且怒,“你来找我做什么?”

褚飞云看清她的愤怒,愣了愣,过去的经历一幕幕在她眼前重映,她愧疚地低下头:“我来看看你。”

女人——或者说女孩,用力推她,抽回手就要关门:“我们这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快些走!”

褚飞云不管不顾地将手塞进门缝,拦住她的动作,连手指被夹了都顾不上,她说我的话你听完再关门也不迟。

没想到女孩的反应更加激烈,声音陡然尖锐:“你害我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既然不满意现在的生活,”褚飞云飞快地说,“我帮你摆脱,怎么样?”

“滚!”女孩的声音惹得左邻右舍频频探头,更有甚者开始围观。褚飞云不想把事情变得更复杂,干脆强硬地撑开门,侧身挤了进去。她在杨家没有刻意维持少餐,因此手上力气比以往大了许多,自己也没想到竟能扛过女孩的力气。

女孩见她进来,忽然跌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一边将自己往角落里缩去。褚飞云见状,反手关门,将窥探的目光都拦在外面。

她不走近,保持着一个让女孩觉得安全的距离,远远地看着她,等哭声渐渐小了,褚飞云轻声问:“当年的事,还是连累你了吗?”

“你还有脸提?”女孩抽噎,“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嫁给这人。”

褚飞云心中一沉,最坏的可能已经发生,她定了定神,继续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女孩放下手,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疑惑,“不是你逼我嫁给他的吗?”

起初她以为这是件好事,褚飞云出手阔绰,任务也很简单,她家住在山寨前的一个山窝里,因为太穷,一直相安无事。她只需要早晨听见山匪从她家后面那条路下山就去城里某个饭店找人救命,来往一个钟头的事情。

她报了信,又数了一遍钱,在心里算着这些钱需要卖多少报纸才能赚到,而她因为家住的离山寨近,几乎白得。

山寨离城门很近,报信之后半个钟头,一队士兵几乎立刻赶到,救了给她钱的那个女人,还荡平了山寨。

事情终了,她满足了好奇心,带着报酬准备继续过她平静的生活。不料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掉进噩梦的。

李舒田在她回家路上拦住了她,和她说当天她去叫的人是城中的大老板,雇她去叫人的是大老板的老婆,和他是朋友。大老板老婆不想让她暴露秘密,要他杀了她,而李舒田于心不忍,决定先来问她。

“他给了你两条路,”褚飞云压抑着憎恨,“要么和他结婚,要么死,是不是?”

褚飞云从没想过要杀她,事实上,过了那天之后,她几乎把这个人全然忘记了,毕竟钱也给了活也干了,没必要揪着她不放。

直到李舒田上门来找她。虽然她知道报童要和李舒田结婚,却没想到是打着她的名号去威胁人的。

“你没说过?不是你要杀我?”女孩狐疑地看着她。

褚飞云竖起三根手指:“我向天发誓,我从没想过要你的命。”

女孩也反应过来了,浑身哆嗦:“他跟我说大老板在军队也有关系,那队兵就是大老板请来的,想杀我们一家就把我们都打成土匪,反正我们住得这么近,有口难辨。”

女孩爬起来,念叨着他竟然骗我,魔怔似的走向厨房摸起菜刀。褚飞云讶异于她的烈性,连忙把刀夺下来:“好妹妹,现在不到那一步,你听我说。”

“我要让他遭报应。”女孩说,“你别拦着我。”

“我也有账和他算,”褚飞云说,“但到底是我连累了你,我想补救一二,你肯不肯给我个机会?”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上面写着伍佰元三个大字,她笑了笑:“我也想像大老板一样跟你说想要多少自己写,但我手头也不宽裕,暂且只有这么多,你拿去,应该够生活几年,想开个铺子大概也够。”

“我走不了,”女孩摇头,“我爹妈都在老家住着,他知道地方。李舒田不是善罢甘休的人,我要走就要报了我的仇。”

“李舒田我来解决。你的仇有我一份,”褚飞云说,“我知道这些钱弥补不了你心中伤痛万一,若你有什么差遣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女孩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我好恨你,每天晚上李舒田睡在我旁边,我都在后悔,当初如果不同意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些苦。现在我又开始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找你求情,而是轻易信了他的鬼话。”

“对不起……”

“你没什么能为我做的,”女孩很疲惫,“我不可能不恨你,但现在我们都没必要在乎它。”

褚飞云拿出船票,是从海城回岭南的,还有三个小时开船:“走吧,我送你。”

屋子很小,坐落在海城民居最深处的一条巷子里,就算是青天白日也见不到多少光,更别提到了晚上,除了从外面漏进来的灯光,只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

但女孩不需要点亮,她对这间房子了如指掌,更何况她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可以带走。全部身家只收拾了一个小包裹。

她们出了巷子,褚飞云帮她拦了黄包车,最后嘱咐:“上船之前买一份报纸,送到杨公馆,告诉我你到了。如果有什么变故,就到望江饭店报我的名字。”

“好,”女孩说,“但你能应付李舒田吗?”

“放心吧,”褚飞云笑了,隔着口袋摸到掌心雷的轮廓,“包在我身上。”

她送走了女孩,回到屋子里。现下到了晚饭,各家各户都闭了门,原本看着热闹人多的地方,变成少有人来的角落。她坐在黑暗里,很有耐心地等待。

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天擦黑,外面传来一阵响动,一个男人醉醺醺地哼着歌,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连摔两跤,因此怒不可遏。

他一脚踹开了门,靠在墙上:“做饭了吗?”

屋内没人回答,他睁开眼睛,抓了抓头发:“老子问你话呢,哑巴了?”

还是一片沉默,他啐了一口,嘟嘟囔囔地说什么难道出去鬼混了,一边向床边走。木门哐一声合上,吓得他瞬间醒了酒:“谁,谁呀?”

门边的人插上了门闩:“怎么连你的财神爷都不认得了呀,李舒田。”

“褚飞云?!”李舒田喊,“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老婆呢?”

“我送她走了,”褚飞云平静地说,“你打着我的名号逼她嫁给你,你还是人吗?”

李舒田嘴仍然很硬:“你管得着?你情我愿的事情,是她自己想多了,同意嫁给我的。她要不同意我们怎么会结婚。”

褚飞云的态度平静得让他恐惧:“我警告你,你别乱来,这里人多的很,没有杨老板罩着你你敢为非作歹?”

“你也太小瞧我了。”褚飞云说,她缓缓张开手掌。

天太黑,李舒田看不清楚。他猛地暴起扑向褚飞云,那道纤细的身影越来越近,就在手边,只要他把她按倒,就有信心冲出门。

砰的一声,巨响在他耳边炸开,有几秒钟,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出了窍,是腿上的一阵剧痛将他狠狠拽在地上。

“看来我前天速成的效果还不错,”褚飞云枪口指着他,笑了。

李舒田一边哀嚎一边在地上打滚:“你信不信我要去告诉杨老板,等他知道了你还能得意得了!”

“哟,”褚飞云说,“你以为我的枪是从哪里来的?墨成要是不知道,怎么会给我枪?要不要再猜猜是谁教我开枪的?”

杨蕴是否会因为她骗了杨墨成而发作她?她不知道,但子弹出膛,就没有回头路了。

反正李舒田不知道杨墨成和杨蕴和杨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猜不到她只是狐假虎威。所以她今天必须封住李舒田的嘴,让他不敢去杨家胡说。

李舒田还在哀嚎,褚飞云走到跟前,抓住他的头发,让他惊恐的脸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你好吵,声音小点,明白吗?”

她随手从床上拿下来一件衣服,团了团塞进李舒田嘴里,李舒田还要反抗,被她狠狠踩在伤口上,疼得直翻白眼。

“给你个教训。”褚飞云在他耳边轻轻说。她离远些,对着李舒田□□,同样轻描淡写地开了枪。

惨叫声这次止不住了,李舒田看见她就疯狂蠕动,像从她目光里挪开,生怕她下一枪就打在自己脑袋上。

褚飞云问他知道闭嘴了吗,他哭着求饶,说再也不敢了。褚飞云这才满意,踢了他一脚,打开门闩离开了。

她远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只有两颗子弹,所以她没有杀了他,她给自己找借口,不是不敢,而是没必要。

街坊邻居都听惯了追债的怒吼和被追的惨叫,也不知道那像爆米花的声音是枪响,没人凑热闹。褚飞云清楚自己刚刚做了件绝不能被杨家发现的事,可她心里很平静,不再像以前那样惴惴不安,生怕被人发现。兵来将挡就是了。

她踩着污水中倒影的月亮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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