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悬日把昏过去的缇奈欧拖出房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半的事情了。
她把缇奈欧放在花园中,然后挨个去敲剩下两个人的房门。
薇尔最先出来,然后是容璐。
“请问这种情况要怎么办?是她半夜闯进我的房间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房间锁着她就进来了,她说了一大堆胡话,然后伤口崩裂,就这样流了太多血昏过去了,不关我的事。”
林悬日诚恳地说了一大段话。她真的不希望她们误会是她故意杀了缇奈欧。
奇怪的是,预想中的指责情景并没有发生。
那两个人,一致地沉默了。
“其实,”薇尔斟酌地开口道,“没事的,这种情况……”
“你就为了这种小事半夜来找我们?”容璐开口道。
林悬日努力地保持着笑容。“嗯?”
“那家伙,”容璐看了一眼躺着的缇奈欧,“没告诉你怎么处理吗?”
“这个……”林悬日找了个借口,“她说她想睡觉了,所以没来得及告诉我。”
“其、其实,”薇尔说道,“这个就是解决办法。”
林悬日闻言,沉默了。
还有这种解决办法吗。
容璐也沉默了,然后揉了揉饱受神经痛困扰的额头。
“你知道吗?”过了很久,她才说道,“之前缇奈欧刚来的时候,每平均一天割五次。”
“虽然她很久都不割了,但她可能只是想送你一个见面礼。”
说完,她疲惫地叹了口气。
“像我们这种神职就已经和普通人不同了,我们的身体得到了祂的净化,所以像她这样割完之后,躺着就会好,只会昏迷,不会真死。”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林悬日问。
“不知道,”容璐摇头,“看她自己想不想醒了。”
“那个,”薇尔突然插话,“容璐姐,刚刚接到卢梦勒斯修女的通知,她让我们一起去绿川做任务。”
“什么时候?”
“明、明天。”薇尔怕容璐生气,缩着脖子,只敢偷瞄容璐的脸色。
容璐的神情微变,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
“自杀是渎神的,最好是把这件事盖过去,”她说道,“这件事不能让主教知道,最好也不要让卢梦勒斯修女知道。”
“那要是,明、明天缇奈欧姐醒不过来,我们怎么办呀?”薇尔问道。
容璐维持着得体的表情,说道:“怎么办?你说呢?你知道怎么办。”
薇尔不说话了。
“她既然是在你房间里割的,那就你来照料吧,”容璐转头对林悬日道。“为了她明天早上早点醒,麻烦你了。”
说完,她转身回房间了。
见容璐回去,剩下几人也回了房间。
冷冷清清的花园里面,转眼就只剩下两个人。
“悬日姐,”薇尔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我帮你吧。”
“薇尔,”林悬日突然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连容璐自己都说,缇奈欧很久都不割腕了,为什么她今晚突然割腕?”
“这个……”薇尔很迟疑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林悬日冷笑一声,“缇奈欧是因为塞拉疯了才死的吧?她今天听到塞拉疯了的事情,明显情绪不正常。”
薇尔的脸色很凝重,她咬了咬下唇,没有出声。
“其实很奇怪,”林悬日说道,“塞拉来找我战斗,未必没有缇奈欧在背后煽风点火。可是塞拉疯了,缇奈欧又那么伤心。”
薇尔摇摇头,欲言又止。“悬日姐,我们从没讨论过这些,你别说了。”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这个金字塔的规则真的能维持那么久吗?”
薇尔不想听这些。
但林悬日并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地说道:“塞拉死了,金字塔规则也未必不是推手。假如规则不规定上层人统治下层人,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薇尔,”林悬日说道,“你就没这样想过吗?”
薇尔低下头,缓缓地蹲下身,坐在草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不说话。
“其实你也知道吧,容璐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你的死活。”
林悬日继续道:“其实我早就观察到了,我第一天报道的时候,你当时被卷进了飓风里,可是容璐破解飓风的时候,她看都没有看你一眼。”
“你当时摔伤了腿,到今天,你都在穿长袍,是一直没好吧?”
露天的花园里,她的肩膀抖个不停。
林悬日陪在她的身旁,一直注视着她。
过了很久,她终于抬起了头,此时风吹发丝飘动,她迎着林悬日,眼泪大颗地落了下来。
“悬日姐,你刚刚加入我们,加入教廷,你不明白的。”她哽咽道。
“人总要分出个高低贵贱来,金字塔规则,这是祂的意思。”
“我也好,塞拉也好,缇奈欧也好,我们从来没恨过容璐姐。塞拉疯了只能是她自己的原因,缇奈欧躺在这里,也是因为她渎神,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
“像我这种人,只要乖乖听话,不做出格的事,就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这就是你的理由?”
林悬日张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她只好说:“所以你就这样一直一直地追随容璐?你不觉得自己被禁锢了吗?”
“不……”薇尔抽噎着,看着对方,说道,“禁锢本身也是一种自由,我有选择被禁锢的自由。”
眼见劝不动薇尔,林悬日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转头照料起了缇奈欧。
“悬日姐,”薇尔补充道,“其实在你之前,教廷从来没有过招收平民作为被收养者的经历,一般都是从普通修女中选拔的。要是你不想待在这了,和主教求求情,说不定,主教就放你出去了。”
这回轮到林悬日没有回应了。
风吹草动,一时黑夜里寂静无声,只有一轮明月高悬。
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缇奈欧终于醒了过来。
最先发现的是薇尔,然后是在一旁小憩的林悬日,然后是房间里的容璐。
缇奈欧心情很好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看着身边围了一圈的人,吓了一跳。
“你们都在?”
“没事吧?”容璐微笑道,“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我还以为你死了。”林悬日说道。
“嗯……没事就好。”薇尔在人堆后默默道。
“既然没事,就出发做任务吧?”容璐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说道,“毕竟绿川也很难走,对吧?”
还没等林悬日和缇奈欧说话,薇尔立马接话道:“那我先去给大家收拾行装。”说完,就立马溜走了。
林悬日知道她是不想和自己接触太多,就没有什么表示。她想上前一步问问缇奈欧关于信仰通路的事,却被容璐一下子挡在身前。
“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去绿川吗?”容璐对缇奈欧道。“怎么还是这么任性?”
“怎么这么凶嘛。人家错了。”缇奈欧撒娇道。
林悬日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知道今天是问不成了。她于是转身独自走到花园的一角,准备欣赏一下新开的蔷薇。
没过一会儿,容璐来到了她的身边。
“最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她笑道,“有意见可以和我说。”
“没有,怎么了?”林悬日回答道。
“薇尔都和我说了。昨天让你照顾,是我的不对。其实我早就知道缇奈欧什么德行,知道她不会睡很久。昨晚应该我留下来的。”
林悬日看着她,容璐虽然在笑,笑意却没有深达她的眼里。与笑意正相反的是,她的眼里如一泓深泉,明亮清脆却深不见底。
林悬日心里只有两个字。
虚伪。
她就是讨厌这种温柔又虚伪的样子。
“其实你根本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她说道,“在这里,你从来没考虑过任何人吧?薇尔可以忍,塞拉可以对你唯命是从,缇奈欧可以和你狼狈为奸,但你觉得我也会顺从你吗?”
容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
她端起一杯茶,笑道:“自古以来,就有奉茶的习俗。这杯茶算我为你认错,原谅我吧?”
林悬日的心中瞬间闪过一些防备。
她抬了抬手。
果然,抬不起来。
“怎么了?”容璐笑眯眯地说道,“不动,是不肯原谅我吗?”
容璐轻轻地拉起了她的手。
下一秒,还没等林悬日没反应过来,滚烫的茶水就顺着容璐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浇到了她的手上。
强大的威压弥漫在她们周围,容璐铁了心不想让她有任何动作,根本没有给她任何反制的机会。
作为S级金字塔顶尖的人,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你平时,也是这么对薇尔她们的吗?”林悬日问。
被挑衅容璐不怒反笑,她说道:“悬日,你知道吗?只有你才配被我亲自管教。”
林悬日的手被一下一下地浇灌,皮肤上已经开始结一层硬皮。
容璐看准了时机,把她的手放在手中捏软,撕开硬皮,然后再浇一遍。
反反复复。
林悬日没有说话。
她现在无法抽身,也没办法召唤飓风,只能抬起头,深深地望着容璐。
容璐笑了笑。
很快,一双冰凉柔软的手,覆盖了她的双眼。
林悬日感受到对方贴近了她。
“偷袭过一次的伎俩,还想偷袭第二次吗?”
“你对抗塞拉的那一次的飓风,以为我没看出来吗?”
容璐说完,牢牢地钳制住林悬日的手腕,她力气大得惊人,如同铁环一样,无法挣脱。
“悬日,你想破坏金字塔规则,可是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容璐站在墙角的阴影处,她松开林悬日,此时只有她们两个人才可以看见彼此的表情。
林悬日微微睁开眼,从眼缝里看她。
她看到了对方因为微微扭曲的面容,以及在阴影处,平时不被允许露出来的阴冷。
对方说道:“每个人的烂摊子都要我来收拾,没有了我,你们一个个能做出一件像人的事吗?没有了我,没有了金字塔规则,缇奈欧和塞拉她们接受吗?”
“悬日,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不知感恩呢?得到了我的服务,却不肯付出相应的代价。”
林悬日反问道:“那我有拒绝你服务的权力吗?”
容璐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笑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教廷需要规矩,这里就不需要了吗?”
“只有把等级秩序做成规则,这里才不会混乱,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容璐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知道你有多可恨吗?”
说这些没有用的话。
林悬日看着她。其实真相就是,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
容璐冷哼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
紧接着,原本扭曲的面容很快地平静下来,容璐叹了一口气,又恢复了端庄的模样。
她笑笑,然后招招手,薇尔就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其实我的茶很好喝。”
与薇尔同时来的,还有薇尔端来的茶盘。
“不懂茶的人,会觉得茶苦涩又难以下咽。但是懂茶的人,才能品味出茶的醇香。”
“你觉得你是哪一种人呢?”
薇尔端茶的姿势十分扭曲,她不能直起身,也没办法完全蹲下,只能找一个半蹲的平衡。端茶的手也必须要弯曲到某个合适的角度,不能多也不能少。根据容璐的说法,只有保持这种高度,才是最能让茶香挥发。
林悬日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容璐。
见状,容璐也不强逼什么,只是转头对薇尔说道:“你能做什么?你连茶都不会劝吗?今天如果你没有办法让A等级的大人喝茶,那你就一直这样端着吧。”
“不过,也许A等级的大人,只是看不惯你昨晚告密的行为吧?”
薇尔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煞白。
“毕竟大人和你说了真心话,你却把这些话当做讨好我的筹码,这样说来,观赏你的痛苦也很有趣,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