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午膳时,姜宝言才从下人口中知道来的是沈阅之,沈习之要在芸香阁陪他用膳。
她想着,夫郎母家人来了,她这个为妻的,也是应该接待的。
于是她临时决定去了芸香阁。
见到沈阅之,她微笑着称了一声“大哥”,在椅子上坐下。
青枫赶紧加了一副碗筷。
沈阅之瞪大眼睛看着姜宝言。
这是他认识的弟媳?怎么突然就变得这般美丽动人了?
然后又看向沈习之:这样你都不喜欢?
沈习之垂眸,不再读取沈阅之的眼神,心底却隐隐升起一丝荣耀感,刚才想到她贪色时的不高兴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几个月没见,弟媳真是容止大变呀!”沈阅之笑着对姜宝言说,“这要是在街上见到,我是不敢认的。”
姜宝言回以微笑,说:“所幸今日是在家里。大哥来了,沈郎怎么都没找人来喊我?”
沈郎。
沈习之心中一动,抬眼看见姜宝言笑眼盈盈地看着自己。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仿佛在提醒他,快记住这一瞬!
沈阅之看着他们二人眼神拉扯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感情不好啊!
他客气道:“石榴丰收,吾妻让我送来些。我未先送拜帖就贸然前来,本来说坐坐就走的,结果和习之说些事情,忘了时间。”
说到“说些事情”的时候,沈阅之特意笑看了沈习之一眼。
沈习之见大哥看过来,马上避开视线,却刚好看见姜宝言一筷一筷地往碟子中夹菜。
姜宝言边夹菜边笑着说:“那可多谢大哥了,我昨日才想喝果汁,大哥今日就送来了石榴,看来我是个有口福的。”
那碟子很快就被菜盖住了底,显然是要送出去的。
沈习之盯着,忽然隐隐有些期待,这是夹给他的。
“冬白,去端给少爷。”
果然!
“习之,弟媳可真了解你,这都是你爱吃的!”沈阅之说。
姜宝言心想:那可不,当初原主对他多用心呀,就差没给他每根头发丝儿起名字了。
不过沈阅之倒还真是个捧哏的好手,给了她接话的机会。她自然而然说:“前两天沈郎胃口不佳,现在好了,可要多吃点补补。”
沈阅之道:“弟媳真是会疼人。”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弟媳肯定还爱,他这弟弟若是败也败在那红尘莫近的冷淡感。
不过没关系,等沈习之学以致用……嘿嘿,到时候他定要向沈习之多讨要些好处!
其实姜宝言这样表现,是有考虑的。
沈府的婆母也在京中任职,前日自己与韩予回门的事他们应该也知道的,总得在沈阅之面前表现得亲和自然些,靠他来让沈府的人放宽心。
据她了解,沈阅之和沈习之虽是兄弟,可性情却大不相同。
沈习之不爱多言,沈阅之却很喜欢与人谈天说地传递见闻。以他的性子,定会将今日所见说传出去。
姜宝言想得明白,既然沈习之没有出走的想法,只要他还在府中一天,还是让他过得舒服些吧——这点和对韩予一样。
她觉得她来了之后也没受过委屈,倒也不必小心眼,让沈习之在府中处境尴尬——她可没有让别人因为她而倒霉的恶趣味。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核心的原因——原主和沈习之发展成这样不对等的关系,错也不全在沈习之。
最早姜家人对沈习之还算不上是有意见,他们对沈习之了解更多后,就调整了与他相处的模式,因为都有丰富的阅历和识人能力,知道与不同的人相处该维持怎样的平衡,只要小妻夫俩好就够了,他们也不要求什么。
但原主从小被娇惯着长大,心性简单且执拗,哪里知道平衡关系?
她一头扎进了沈习之的世界,一味地对沈习之呵护备至,把她所理解的“疼爱”一股脑都倒给他。却不知道,她给的,并非是沈习之想要的。她却只认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更加对沈习之万般宠爱讨好,且不分场合。
那可是长辈们捧在手心里的孩子,眼见着她因沈习之变得如此卑下,心疼得简直要滴血,可是说过她几次都没有用。
曾经姜母只是找沈习之旁敲侧击地说了说她的变化,原主知道后就跑到姜母那哭闹,不让姜母再过问他们的事情。
由于长辈们多次说她太过卑己尊夫,加上她怕人知道她未曾和沈习之圆房,这才有这么大的反应。
而姜母见她这样也被吓到,且不知是不是沈习之向原主告了状,为防她再发疯,此后真的再也没有找过沈习之。
因为这事,原主觉得姜家人都针对沈习之,便与长辈们生了隔阂,大家对沈习之的好感才慢慢消失,变成了指摘。
他们觉得沈习之太不懂事,看到妇君因他与长辈生怨,却不出面劝和;他坦然享受妇君的宠遇,还时常闹些别扭;他不开心,原主能让大家都不开心。
当然原主大哭大闹的那事,沈习之确实是知道的。他没有从中调解,是因为他知道,这么做吃力不讨好。
那时原主哭闹完去找他。沈习之虽然觉得她这么做是将他架在了火上,但是知道她只是因为冲动没有考虑那么多,便耐心解释,说岳母只是问问他们最近怎么样,没说别的,他没把这事告诉她是觉得这只是寻常的关心。
他劝原主与他一同去认错,不要因为他与家人起冲突,原主不肯。
沈习之便知道,如果和原主说不通,他即使自己去找姜母赔礼也只会两头不落好。
只有他积极回应,原主才可能舒畅起来,也不会那么介意长辈们议论他们的事,所有问题都不存在了。
可是显然沈习之是不可能那样的。
自从和沈习之成亲,原主总是如陀螺一般围着他转,无孔不入地出现在他身边,让沈习之觉得他的生活被侵占太多。
而且沈习之从小就独立惯了,原主对他在各个方面无微不至的关心,使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智能低下的孩童。
原主这些强加的好,对沈习之来说,只是令人窒息的困扰。
只看到表面的人会觉得原主对沈习之很好,偏偏原主也仿佛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见她对沈习之的喜欢和宠爱。如此逐渐形成了原主“宠夫”的风评,而沈习之不得不接受“享福”“好命”的艳羡。
已经到了若他说出“我不想要这些”,就会被人说“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地步。
更何况姜宝言觉得,沈习之还不是那种会说出心中不满的人。
一个没问过要不要,一个没说过不想要。
一个觉得自己做了那么多,总会起到作用,当结果不理想时就难过;一个觉得自己忍受了那么多,还得笑着领情,这种生活肯定是压抑的。
所以既然问题解决不了,后面沈习之索性不管太多了,只要原主不勉强他做什么,便就维持现状吧。她至少会护着他不受责难。
估计对原主的一些操控手段,也是他在这期间逐步使用的。因为说不通,便迂回引导她往他想要的方向去,慢慢找到了最有利他的方式
——用一点甜头换取更多的空间和自由。
姜宝言现在客观来看,沈习之对待原主,确实不厚道,可原主用自以为的付出来绑架他,多少也有些自私不是吗?
如果能平衡回来,自然是好的。
说远了。三人边吃边聊,其实大多是沈阅之和姜宝言在聊,沈习之听着。
他觉得,姜宝言对待沈阅之也和从前有不同。
从前她对沈阅之根本算不得热情,与他只是说些客套话罢了,但现在,沈阅之所说,她句句都能回应,甚至还主动延伸话题。
最重要的是,她始终对着沈阅之露出那样好看的笑容。
这样的姜宝言,让沈习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矛盾感觉。
明明应该会觉得满意,却偏偏很不满意。
(因为平常不对你那样笑呗)
饭后,沈习之和姜宝言送沈阅之出门。
沈阅之的马车远去,沈习之看了一眼姜宝言,想着饭桌上她的态度亲近,打算趁此打破先前若有若无的屏障。
“妇君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他问。
姜宝言转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
沈习之说:“上次在芸香阁……”
“那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我讨厌一切自我伤害的行为。”姜宝言说,“换成任何一个人,我看着都会感到不舒服。”
沈习之抿了抿唇。
姜宝言见他沉默,略一思索,猜出了沈习之开话头的意图,便主动开个玩笑多说两句:“其实也是有一点生气的,但是后来我一想,像你这样的才貌双全的男人,该欣赏才是,拿来生气未免太暴殄天物。”
沈习之看向她,想着,她果然还是对他有情的。
又说:“这两日,岳母和姥姥却对为夫甚是关心,为夫受宠若惊。”
“那有什么好惊的?”姜宝言上台阶进府门,边走边说,“一开始咱们刚成亲,全家人不也是这样关心你的?就连芸香阁都给你住。那时候,我甚至都觉得他们更疼爱你。
后来我发现你对此感到有压力,就对他们说你性情淡喜清净,不让他们总是过问你。
但是呢,二老依然常常和我说,你离家嫁进姜府,理当对你多些关怀。噢,还记得不,去年我给你的那块烟墨,就是孃亲去延城办公差时给你买的呢。”
姜宝言所说,一半是事实,一半是选择性拼凑。
事实是,当初长辈们先发现沈习之对他们的好意总是客气地回应,回馈的方式也显得刻意。虽然大家没说他什么不是,但心里难免觉得他有些冷情隔心,难以焐热。渐渐地也就不对他过分热情了,免得本是好意却对他形成负担。
姜母和姥姥的确说过要关怀沈习之的话,但并非是后来对原主的嘱咐,而是在沈习之初嫁来时。烟墨也的确是姜母买的,但姜宝言没说是她拜托姜母买的。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
“记得。”沈习之答。
“是的吧?你坦然接受就好了,难道说你更喜欢别人对你冷冰冰的?”姜宝言冲他勾了勾下巴。
沈习之看着姜宝言,点了点头。
不管长辈们是否其实不曾敌视过他,姜宝言的这番话,确实能不引他抵触地念起长辈们从前的好。
尽管姜宝言说得看似随意,但沈习之还是留心了。
他在想,姜宝言是否也在长辈面前说了类似的话,他才突然又得到了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