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魔链重重锁住黑衣男子，衣襟上的金色暗纹早已被鲜血浸染，不断有血液滴落到身下的土地。层层锁链附上阵法，灵气层层翻涌，无情地吸取着男子身上的魔气。

贺修霖双目赤红，原本俊秀的面容扭曲着，如野兽般死死盯着困阵外的纪仲秋，毫不怀疑，如果没有被缚魔链束身，贺修霖会将他撕裂成碎片。

然而他明白这可能性太小了，贺修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内的力量在一点点流失，就算没有缚魔链……贺修霖紧握双手，一道骇人的剑伤自腹部延伸直左肩，深可见骨，伤口中残留的剑气仍无情地消磨着他的血肉。

就算没有缚魔链，仅凭这一剑的威力，贺修霖也能断定自己绝非纪仲秋的对手，那人却在一剑得手后祭出缚魔链，恐怕只是想多看一会儿他狼狈挣扎的样子而已。

咬牙将涌上的腥血咽下，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恨。

贺修霖难以置信，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纪仲秋成长到了这种地步，难不成这人之前都是在隐藏实力，一直在逗他耍么！

许是欣赏够了贺修霖扭曲的眼神，纪仲秋双手捏诀，再一次收紧缚魔链，贺修霖一口血喷出，疼痛深入骨髓，丹田在缚魔链的作用下隐隐有枯竭之兆。

对面的人开始变得鲜红模糊，周身魔气逸散又很快被锁链吸收。贺修霖眼角流出的血泪滑落脸颊，长发披散，黑衫破烂，只衬得肌肤苍白，看上去狼狈又脆弱。

这就要结束了么？

绝望的情绪占据心头，贺修霖脸色逐渐灰败，几乎都要被负面情绪吞噬。

“大师兄。”纪仲秋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听到这个称呼，贺修霖差点咬碎牙，一口暗沉的血被啐到地上。

他的下巴被强行捏住，只能被迫与纪仲秋对视。面前的人挺鼻薄唇，还带着几分笑意，只是眸底是无尽的寒凉，他凑近问道：“幼时在玄元峰上欺辱我时，师兄可想过会有今天么？”

“……我只恨当初没有斩草除根！”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贺修霖就心头火起，滔天嫉恨无处宣泄。就是因为纪仲秋，从他上山开始，不论是师尊还是小师妹，都仿佛忘了还有他这个清源门大师兄，害得他心魔缠绕，以至修为不得寸进，最终堕入魔道。

纪仲秋轻轻一笑，松开他的下巴，嘴角带着无限讥讽，根本不把这位“大师兄”的恶意放在眼里。只见他起手捏决，缚魔链加快了收紧的速度，被缚之人便宛若死尸般毫无声响。

他已经快没有意识了，纤细脆弱的脖颈无声地垂了下来，眼见这一副好皮囊马上要命丧黄泉了，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子拎着剑轻身赶到。

“贺修霖，”女声娇俏，粉脸含煞，双目怒嗔，带着决绝的恨意瞪着他，“二十七名弟子的血债，今日就让你偿命！”

这个声音犹如一盆冷水浇头，将他所有的怒火浇灭。贺修霖蓦地抬起头，尽管能看见的只是一片血红，但他还是执着地循着声音望向那名女子。

“小师妹……”贺修霖想出声唤她，只是腰腹部却蓦地传来一阵剧痛，最终只能化作心里的呢喃。从心底泛起的苦意一直透到舌尖，剧痛让整个身体颤抖起来，贺修霖努力闭眼又睁开，反复几次，他终于看到了那两道模模糊糊的剪影，他们身后似乎还有许多人。

“魔修贺修霖，叛道入魔，作恶多端，残害清源门弟子二十七人，今奉命围剿，以示我门威德……”

都是清源门的弟子啊。贺修霖只感觉很冷，数九寒天堕入冰池一般，视野又被血色侵占。

良久，他勾起嘴角释然。

清源门大师兄因嫉妒师弟纪仲秋堕入魔道，失控虐杀二十七名弟子后逃窜，门中弟子在纪师兄带领下围剿叛徒，得以报仇。

很圆满的结局。

贺修霖歪头想了想，一时间辨不明自己的心态。堕入魔道后遭人人唾骂，昔日最宠爱的小师妹站在了对立面，被仇敌直取性命却半点反抗不得。

面对这种境况会有什么想法呢？

随着死亡的脚步声临近，贺修霖发现自己竟然很平静，只是很怀念在清源门生活的时日。

很快，青年因为疼痛而无法再有多余的情绪。

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青年的手骨节分明，几道伤口破坏了这双手的美感，一柄断剑自手心滑落。那是师尊为数不多的赏赐中，青年最喜欢的一件法器，就在刚才与纪仲秋的打斗中被斩断。

纪仲秋手里的那把剑，好像也是师尊赏赐的？

更多的血滴落在地面上，一滴一滴直到连成线，晕染了身下的土地。

忘了，不能再叫师尊了。从清源门叛逃的时候，他就已经被逐出师门。

纪仲秋……

从遇到这个人开始，自己的一切都变了。

贺修霖最后挣扎着抬眼，似乎看到他把小师妹抱入怀中，然后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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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无边的黑暗。

贺修霖尚未从死亡中缓过来，面色苍白地喘了几口粗气，杵在原地半天试着抬脚走了几步，疑心刚才的死亡只是一个噩梦。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那不是梦，因为他的身体竟然没有实体。人死后应当入轮回才是，现下又是什么情况。贺修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脸色青了又白，难不成纪仲秋在他死后囚禁了魂魄，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恶毒。如此恶毒之人竟然能获得宗门上下的齐声称赞，这简直天理难容！

成为魔修之后不久，贺修霖就投奔了魔尊所在的弑绝门，在那里见识到之前从未接触过的魔门手段。有一老头，专精抽魂去魄的咒法，传闻他最喜将收集来的生魂放在真火上日夜炙烤，以听他们惨叫声为乐。

就是不知纪仲秋会如何折磨自己，贺修霖在原地呆立片刻，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怕什么呢？贺修霖暗哂一声，随意朝着一个方向走了不知多远，良久，前方远远有了亮光。

来了，贺修霖暗自戒备，小心翼翼地靠近，然而等待他的只有一本书。

这本书与清源门藏书阁的古旧典籍很像，周身带着点点金光，封皮简洁大气，只在右上方写有“纪家子修仙录”六个小字儿，贺修霖犹疑半天，伸出了手……

在黑暗的空间里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只能听见翻书的声音响起，不知过了多久，贺修霖合上书页，半晌不能回神。

这本书讲述了一个在灭门灾祸中幸存下来的孩子被清源门掌门救下后，步入仙途探查灭门真相，几经历练提升修为，一路上斩下数个反派恶人后消灭魔尊，最终得道飞升的故事。

文笔流畅情节紧凑，如果忽略主人公的名字和其他令人熟悉的地方，这本书或许可以当成话本一读。

贺修霖头皮发麻，只觉得丝丝冷气从背后往上窜，又翻开了书，那一页上仔仔细细描写着文中小反派“贺修霖”身死的情景。他强行镇定，沉下心将这本书又看了一遍。

天道。

这本书有天道的法则。贺修霖思索起来，世间少有宝物沾染天道法则，更别提截止到他身死前这一本书记录的东西都如实地发生了。

按照这个想法，是否这本书上的内容都会一字不落地呈现出来？到底是有人记录了曾经发生的事，还是有人写了这样一本书，让所有的事情都按照这书来演绎？从贺修霖所了解到的来看，与天道法则相关的器物大都沾染因果，持有的人无一例外都会陷入命运的漩涡。

贺修霖面色诡异，发现自己快要触碰到世界的真相。

若身处的南阳大世界的本质只是一部话本，那自己经历的一切就都是提前定好的，包括背叛师门，堕魔杀人，就连最后死在纪仲秋手上，也都是命中定数。

回想这一世，贺修霖愈发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再结合书中描写，所作所为竟然都做了纪仲秋的磨刀石。

贺修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想通前世几处关窍后苍白无力地感叹了一句：“天道不公……”

他已然看出，纪仲秋乃是气运之子。

南阳大陆每千年出一名气运之子，集世界大运而成，待其成长运势又可反哺于南阳大陆。而纪仲秋恰是一位，不然如何解释他那匪夷所思的好运。入秘境必取不世珍宝，遇难关必有贵人相助，逢困境必能绝处逢生，自小到大莺环燕绕，说一句他是天道宠儿也不为过。贺修霖捏着书，面色阴沉，一世浑噩，竟然是在跟气运之子作对，可悲的是命数已定，到死也参不破这局。

忽然，手中的书化作无数碎光，将贺修霖的身影掩盖在其中。惊异之下，贺修霖失去了意识。等碎光淡去，这个空间又陷入无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