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为了令这次视频通话不显得暧昧不明，意味深长，萧和宇从头到尾只跟傅雪尽聊工作上的事。
“方经纪说你不打算去颁奖典礼？”
傅雪尽用兢兢业业的态度回答说：“去了最少要耽误两天的拍摄进度，这还不算我调整状态的时间。”
萧和宇散漫一笑，“我才发现，作为一名演员，你还挺敬业的。”
他在夸赞她，虽然语气听起来更像是揶揄，但她眼里的笑意不自觉更深。
“没办法，靠这赚钱。”
萧和宇听她自嘲，忽而想起什么，趁着这个机会，他问：“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嗯？”傅雪尽点点头。
“你之前说过，不喜欢这一行。如果隐退，有什么打算？”
傅雪尽愣了一下，没想到萧和宇会问这个问题。
她对未来的打算，就是买下一个农场，过上远离人烟、自给自足的隐世生活，永远陪伴她的会是旷野上的日出日落，还有朔风拂过草木的不绝之声。
像画一般原始、静谧、永恒的未来画像，在此时此刻，并未抵达声带。
隔着屏幕，傅雪尽肆无忌惮地凝视萧和宇的眼睛，犹如凝视一条深沉的、温和的、奔流不息的长河，看不见河面下的光景，为了探寻，纵身一跃也未尝不可。
“还没有打算？”萧和宇若有所思，“不过也是，合约还有四年，不用急。”
傅雪尽迟愣地点了点头，到底没把自己原本的打算说给他听。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也许会发生什么足以改变人生轨迹的事，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四年前什么样，四年后仍是什么样。
寂静的深夜，傅雪尽蜷缩在被窝里，心里回荡着贪婪的渴望，虔诚的祈望。
萧和宇。
-
临近清明节，方顺英特地赶来找傅雪尽。
“雪尽，后天就是清明，你要不要回定川？”
“清明？”
“对，后天就是清明。”
电影《此时此地》杀青已提上日程，傅雪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剧本上，一时忘了日子。
方顺英轻声问：“你得去给父母扫墓吧？”
傅雪尽摇摇头，“我不在清明节扫墓。”
出乎意料，方顺英没反应过来。
“清明节，陵园人太多了。”傅雪尽一边看剧本，一边风轻云淡说，“我都是平时去。”
“……”
“英姐，你人真好，居然还关心我去不去扫墓。”
“……”
方顺英牵强地笑着，顺着她的话说：“当然要关心了，陵园人多，你要是要去，我们就得先计划一下。”
“放心吧，我不去。”
探完口风，方顺英走远了一些，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萧总，我确认过了，雪尽不在清明节扫墓。”
“那在什么时候？忌日？”
“她说是平时去。”
“平时？”
“对……”
“知道了。”
对方结束通话，方顺英深吸一口气，回头望一眼还在剧本上写写画画的傅雪尽。
阳光落在她的脑袋上，像落下一层黄金般的薄纱，将她清冷的容颜笼罩，透出圣洁的光，美好得让人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带着失去至亲的悲痛经历的女孩。
所幸是，还有人想守护她。
方顺英又走近傅雪尽，煞有其事说：“雪尽，我刚才忘记说了，下次你要去扫墓，记得先跟我说一声，我好安排一下。”
“安排什么？”
“当然是安排保镖，还有就是避免像上次一样，让狗仔跟到那里去。”
闻言，傅雪尽乖乖点头，她并不想在看望父母的时候，也被拍下来当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英姐，五月十九日，那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去陵园的。”
“好。”
清明节过后不久，电影《此时此地》顺利杀青，傅雪尽马不停蹄赶到宜安，参加另一部电影《村里的医生》的开机仪式。
在知道傅雪尽到了宜安后，周杳就来找她，一见到她，便毫不拖泥带水地搂着她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等傅雪尽反应过来的时候，周杳已经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分享了照片，还配了两颗小红心。
傅雪尽摸不着头脑，“你找我干什么？《观沧海》还要两个月后再开机。”
周杳理所当然说：“就是还要两个月后才开机，所以我得想办法，维护名气啊！姐，这次金龙奖，你一定会拿奖的，对吧？”
“不知道。”
傅雪尽拿起一册剧本，在阳台的躺椅坐下，打开来看。
周杳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拉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
“肯定会！你可是有靠山的人！”
说着，周杳就直呼其名了，“傅雪尽，你的运气为什么那么好？居然、居然真的能勾搭上萧家……”
傅雪尽勾搭上萧家，对周杳来说，有些超出认知了，以致连嫉妒的情绪都没有了，只剩下恍惚。
傅雪尽一言难尽地瞥了她一眼，“别瞎说。”
“我瞎说什么了？”
周杳想了想，凑近她，改口轻声问：“姐，你跟姐夫好到哪里去了？上床了吗？”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直直把傅雪尽劈得弹起来，睁大眼睛盯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周杳，脑海里轰隆隆地飘荡她的话——
“你跟姐夫好到哪里去了？”
“上床了吗？”
“看你这反应，是还没上床吗？”
“……周杳，你给我闭嘴！”
捂住周杳的口鼻，傅雪尽的心里莫名惊颤，有种见不得人的秘密被公开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羞耻。
“唔、唔唔……”
周杳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挣脱掉傅雪尽，惊魂未定地嚷道，“傅雪尽，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啊？你想勒死我啊？”
傅雪尽捡起剧本，手有点发抖，坐回躺椅上，故作冷漠道：“我早让你闭嘴了。”
周杳喘着气，眼珠子转了转，问：“所以你和萧家少爷还没好上？那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连卡佩的代言人都能给你弄来。”
傅雪尽听着她的话，不想理会，只冷冷地警告说：“不想死就别乱说话。”
周杳不情不愿，上下瞥了她一眼，闷闷不乐说：“不管怎么样，你也是傍上萧家了。你都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嫉妒你，嫉妒得眼睛都快滴血了。”
傅雪尽面无表情说：“我不想知道。”
周杳从小嫉妒傅雪尽，嫉妒她长得漂亮，嫉妒她聪明，嫉妒她有一个爱她的爸爸，嫉妒她可以去美国读书……
在年幼的周杳眼里，傅雪尽拥有的一切阳光灿烂。而她自己拥有的一切，是冷漠的父亲、冷漠的母亲、冷漠的哥哥，还有无休止的争吵。
她嫉妒了傅雪尽好多年，在傅雪尽的父亲遭遇车祸身亡之后，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幸灾乐祸，结果并没有，以为傅雪尽的人生会就此一落千丈，结果也并没有。
慢慢地，她就接受了，傅雪尽和她的差距，不是她嫉妒，就可以风水轮流转。
看到傅雪尽手里的剧本，周杳不禁嘀咕说：“你为什么要接这个剧本？《村里的医生》，听着就觉得土气，票房不会好的样子。”
“……”
这一次，傅雪尽要饰演的角色，是一名刚毕业的医生。
拿着剧本，她仿佛能回想起来久远的记忆里，母亲作为一名医生的模样。
小时候，她的理想是像母亲一样，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理想早已荡然无存。
好在如今的她是一卷梦想胶片，可以令曾经存在过的理想留下虚虚实实的痕迹。
这是傅雪尽选择接这个剧本的原因。
“小杳。”
冷不防听见傅雪尽亲切地叫自己“小杳”，周杳顿时一僵，直愣愣地看着她，也不敢应，生怕是自己幻听了。
傅雪尽看着她，目光淡然，颇为认真。
“你是不是真的想当演员？”
周杳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忽然结巴一下，说：“当、当然、当然想啊！谁不想？”
傅雪尽凉薄一笑。
“真的想在这一行混，有机会就好好表现。《观沧海》就是机会，不要让海纳影视方面失望，以后自然就还有机会合作。”
傅雪尽直白说：“我不靠谱，你不能一直指望我。”
周杳欲言又止，咬咬唇，羞耻至极地说：“我知道！”
几天后，金龙奖颁奖典礼隆重举行，群星璀璨的红毯上，照旧没有傅雪尽的身影，但关于她的议论盖过了一切。
“没有傅雪尽，索然无味。”
“傅雪尽为什么不来啊？穿卡佩的高定出来走红毯，不是代言人的工作吗？”
“金龙奖居然也请不动她吗？”
“很明显，傅雪尽不来，证明奖不是她的。”
“奖不给她很正常吧，给了她，她直接登基了。”
“最佳女主角变成影帝，最佳男主角怎么办？感觉是今晚要拿影帝的那位靠山更大，为了不被傅雪尽抢风头，直接把她踢开。”
“你当和风是吃素的啊？人家只是名字叫和风，作风一直都是龙卷风来着。”
傅雪尽十六岁时被认为是大放厥词的采访视频再一次在网络上传开，轰轰烈烈的。
“如果影帝是最佳男主角，影后是最佳女主角，那不是和古装剧里演的一样，男人是皇帝，女人是皇后，只是一个附属？”
“如果我拿到最佳女主角，那是凭本事拿的，凭什么要被冠上附属的称号？”
在许多人都在期待最终结果时，《村里的医生》剧组也都在期待，而且因为今晚休息，大家都在看颁奖典礼的现场直播。
傅雪尽拒绝了他们一起看的邀请，独自待在房间里，也没有开电视。
对于自己拿不拿到奖，她完全不感兴趣。
她坐在床头，拿着手机，无意识地点开跟萧和宇的聊天界面。
比起奖项，她更感兴趣的，是萧和宇会发什么信息来。
是祝贺，还是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