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渐近的时候,青州的救济终于落下了帷幕。
二月初,天气渐暖。暖阳照在积雪上,汇聚起希望的水流。青州的灾民们调整了商铺,一家接着一家地开了门铺。熬过灾情的人们走出房屋,看着那并不耀眼的太阳,却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知州就算有百般的不愿,依旧是照例宴请了沈彦澄与江甫渝。
沈彦澄看着奢华的邀请贴,随意地放在了桌案的一堆告发书上。
只要是有所作为,那就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受到欺压的百姓自身力量微弱,就算有着反抗的情绪,面对强权不免会望而生畏。而黄哥的配合作为此次合作的重要内容,在这次的告发中发挥着必不可少的作用。
没有方向的百姓需要一位有着足够权威的领头羊,而这位领头羊不能是上位者,也不能是没有话语权的任意百姓。
凭借着黄哥的势力,沈彦澄收集了大量的告发书。
告发书的发起者大都是贫困的住民,他们并不识字,只是在手写的告发书下按下了自己的指纹。沈彦澄明白——告发书的发布确实会对知州的名誉发生影响,可始终无法撼动知州这颗大树。
沈彦澄派赵常远排查了番宴会的附近,在宴会的不远处另办了两场宴会,一是宴请青州的各个官员,二是宴请与知州交好的商贾。
两场宴会的邀请人员必然会出现重叠,而因着沈彦澄太子殿下的权威,参与人员大都辞退了知州的请帖。知州的宴会一时之下竟只有沈彦澄与江甫渝的人马。
知州一时之下不免慌乱,他连夜派人挂上了满商铺的红灯笼,后又不放心地约上了江甫渝。
江甫渝书信回道:青州顺利渡过灾情,知州大人功不可没。但因着善后事宜,在下并不便与知州大人共喜。在下已收到知州的请帖,期待与知州的相见。
知州看着纸张上潇洒的字迹,哪里还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期间,他曾多次向三皇子殿下传递书信,可投递出去的书信就像石沉大海。
另加上三皇子殿下的特地叮嘱,要他留意丞相大人的动向,想必是其间还有着他不知道的内情。
又或许是三皇子沈景平早就料到了这些,不惜用他做诱饵,用来打探丞相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知州愤恨的砸了满屋子的瓷器。他看着手下忙碌的仆从们,悲凉地看着府前挂起的灯笼,瞬间被愤怒侵占了头脑。他转身回到屋内,摸索着按下了房内的一处砖块——墙体旋转了一圈,将知州带入了屋内的暗室。
暗室内点着一盏昏黄的烛灯,满地都是知州搜刮而来的金银珠宝。知州径直走过那一堆一堆的金银珠宝,从一木匣子内取出江甫渝与沈彦澄的画像。
谋害皇族罪加一等,严重的甚至会诛九族。知州府上人丁密集,家族庞大,他并不敢赌。单是落在沈彦澄与江甫渝的手中,所承受的代价最多不过是被贬为庶民。
知州放下画像,长叹了一声,入眼皆是满目的苍凉。冲昏头脑的愤怒又一次如烟雾般散去,他走出暗室,招来了自己的亲信。
“如今青州已被四处包围,我所做之事祸害过大,必然会被贬为庶民。青州城内有几处僻静的村落,我在那儿购置了田宅。你去将老夫人提前接送到那屋舍中。”
“知州大人......”
“不必多说,林望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是信你。而今你身上的罪过也经不起调查,躲去村庄你是最好的方法。暗室内的金银你能取多少便取多少,想必我往后也没有使用的机会了。”
“下职愿同知州大人共生死。”
“林望你身上的罪过我会一并为你承担,后续之事你不必担心。今晚变携老夫人离开知州府,这是现下最好的方法。同样的的话我不想重复多次!!”知州厉声说道,他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林望的肩膀。
“老夫人便交给你了,一路平安。”
林望深深低下了头,泪水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板上。
“下职知晓。”
赵常远站在屋顶上,静静地看着屋内的二人。
依照沈彦澄的意思,知州在知晓消息后必然会阵脚大乱,做出一些应对政策,若是气急败坏,想办法扣上谋害朝廷命臣的罪名便是;若是垂死挣扎,只需剔除一些可能存在的祸患,不必赶尽杀绝。
他站在屋顶上打量着林望——林望对知州忠诚爱戴,很难不保证他日后产生造反之心。他之所以能跟在知州身边那么久,定然会有志同道合的习惯。
赵常远看着林望忙碌的身影,最后还是决定暗中尾随于他,先行记下村落的位置。
马车载着老夫人驶向僻静的村落,从黑夜驶向白日。
暖阳斜斜地照射在地面上,空气中是潮湿的味道,是除夕。红色的灯笼在雪地中明亮异常,知州府内的仆从们收到了自己的卖身契,他们茫然地理了行囊,站在知州府门前。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知州大人谴退了我们,一并归还了我们卖身契。”
“知州大人出什么事了吗?他不是向来受百姓爱戴吗?”
门口茫然的仆从猛地眼睛一瞪,哈哈大笑道:“可不是,大伙儿都被骗了。”
“什么些事?”门外路过的门客好奇地驻足。他看着门口吵吵嚷嚷的一行人,还没能听清些什么,便听见内厅内响起了炮火声,将人们的喧闹声盖过。
门口的人们不由屏住了呼吸,不约而同地看向知州府。在一阵爆竹身后,紧闭的大门再一次开了。门内的那人打量着众人神色各异的面孔,平静地说道:“知州大人自缢了。”
众人的神色顿时僵在了脸上,随后有人从人群中向外挤去。那人狂笑不止:“终于死了啊,终于死了啊!”
不远处忙碌的人们看着这一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到有人骂了一声晦气,人们才从恍惚中退了出来,各自低骂了起来。
聚拢的人群如蜂窝般散开了。
知州自缢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大街小巷,自然也传到了江甫渝的耳中。他借着同僚的身份来到了知州府。
知州的尸体被装进了买好的棺材之中,棺材盘守着几位侍从与几位府上的妻妾。府上的主母张罗着置办了灵堂,站在棺材盘静静地看着知州蒙着白布的脸。
她看向走进屋中的江甫渝,默默的走向桌子旁,取出一叠厚厚的纸张。
“知州作孽甚深,想必官爷已知之甚多。小女愿亲自作证,为官爷提供消息,还愿官爷能够提供将功抵罪的消息,放我与姐妹一条生路。”
江甫渝接过那一沓厚厚的纸张——纸张上详细着写着知州贪污的钱财与去处,附加上了知州犯下罪行的证据。江甫渝将纸张放入怀中,正眼看向女子。
“夫人节哀。另外,除夕安康。”
女子愣了一下,喜悦漫上了眉梢。她没去看江甫渝,只是回头看了一圈围在棺材外的妻妾与侍卫,低声道:“除夕安康。”
江甫渝轻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他如释重负地看向西城区,低眉整理了番自己地衣裳,便快步走向西城区。
西城区虽不繁华,却也染上了新年的气氛。江甫渝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紧张地看着涌动的人流。
人流中出现了一抹亮眼的白色披风,内搭着青色的长衫。
江甫渝的呼吸一紧,与此同时,心脏开始狂热地跳动了起来。
“甫渝,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去寻你。”
江甫渝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了沈彦澄的面前。他低头看着沈彦澄。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的都能看见沈彦澄脸上的绒毛。他的睫羽轻轻的颤抖着,像是一只美丽的蝴蝶。
江甫渝的眼神闪烁着,对上了沈彦澄看上来的目光。
“我来寻太子殿下过新年。”
“是吗?”沈彦澄的唇角轻轻地勾了起来,他向后退了一小步,让江甫渝完完全全地看见了他的脸。
“我也正有此意。”
江甫渝将手中的玉佩往袖中藏了藏,向沈彦澄伸出了一只手。
“太子殿下。”
沈彦澄垂下眼眸,伸手握住了江甫渝的手。
江甫渝牢牢地回握住了他的手,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他明白自己心中的情愫,也清楚这情感的不对称性与不合理性。无论是身份的界限,还是性别的界限......
可他依旧想试一试,即便这是一场未知的赌局。
江甫渝感受着沈彦澄手心的温热,带着他走向一处高山。
满山的雪,在黑夜中沉寂。
山下是满城的灯火,而山上的人也正身处花火之中。
江甫渝牵着沈彦澄的手站在山上,从袖间取出了玉佩。他弯下腰,在沈彦澄的腰间系上。
沈彦澄的目光落在了二人相配的玉佩上,抬头看向江甫渝。
灯光打在江甫渝的脸上,他的眼眸明亮,就似这漫天的繁星。
江甫渝上前一步拥住了沈彦澄,伸手覆上了沈彦澄的后背。
“这次换我来走近你。太子殿下,新年快乐。”
“甫渝,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