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程远艺消息的女同学也考上了那所高中，她有一次中午跟她和李心悦一起说话，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三个人都说哭了。那个女生也姓程，叫程婷婷。

她们初三才在的同一个班。程远艺从前见过她几次就知道她肯定也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所以才这么懂事。明明是深色清澈透亮的眼珠，眼睛却总看起来淡淡的，眼前像有清风飘过，当她不知道在看哪里却目不转睛的时候。

程远艺的爸爸骑摩托车搭她去的高中，正好撞见了程婷婷。于是她们排在同一个队的尾巴。队伍很长，密密麻麻，她们说了很久的话。程婷婷是父母一起带她来拿通知书的，她的家长也是总是听不懂孩子说的话，只问自己想知道却根本没办法知道的事。

她们初中一共有七个人到了这所高中，有两个是托程远艺和另一个女的运。本来班里只有五个人考上，但是有两个第一批录取，因此就空出了两个名额。于是包岁华和李心悦也到了这所高中，凌青燕没到是因为她已经被另一所排名第二的高中第一批录取了。

她们排了很久的队才把通知书拿到手，两人吐槽了一顿这录取通知书一点都不高级，长得跟七中的录取通知书一样，然后就各回各家了。

程远艺本来以为自己会得到点奖励的，但她爸省钱抠抠搜搜，不给她买奶茶。

她回到家发现程秋雨的爸爸坐在她家门口的三轮车上，看到她回来，跟唱戏一样对她说“好学生回来了喔”。程远艺不明所以，礼貌笑了笑就进门了，没看到她转过身后程秋雨她爸那掺杂了意外嫉妒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复杂眼神。

当晚老虎说程秋雨她爸本来是专门来看笑话的，一脸看好戏的贱模贱样，贼笑问它：“怎么样？你家四妹考上个四中没有啊？”

听到老虎的回答他脸直接就黑了，听到程远艺全红之后更是黑得发青。

程远艺也是想不到，这有什么，不就是个高中吗，他多大了还这么善妒。

老虎说因为他自己的女儿考不上，他当然嫉妒了，何况他还砸了这么多钱。

程远艺站得远了点，觉得好笑，老虎也知道人家舍得给女儿花钱啊。它自己当了从头到尾都绊脚石还好意思觉得她考了好高中它就占功劳了，程远艺感觉自己要是翻白眼能直接翻个180°。她早就想把老虎往死里骂，但一她不知道打不打得过，二她还没能彻底远离这破地方，所以她必须忍着。

程远艺虽然考了高中很高兴，但从没觉得有什么，因为她觉得一点都不难。程秋雨跟她说她爸妈在家里已经完完全全把她当好学生夸的时候，程远艺一开始还不信。

一些事情落定，包岁华和凌青燕信守承诺带她去吃了自助餐。程远艺被玲琅满目的食物闪得眼花缭乱，奔向了平时吃不到的便宜零食和水果，薯条，芒果，无骨鸡爪。那些肉虾根本没拿。

然后她就陷入了暑期的无尽深渊。

因为她每天晚上要带弟弟下去上十几二十次厕所，吵到其他两个人休息，于是程远艺把靠近楼梯放稻谷的房间整理了出来，和弟弟在那间房打地铺。

高中要求学生入学前要读十本书，写字帖之类的东西。那时离入学还有一个月，程远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完，她只是尽量看。

那十本书包括，《小王子》《三国演义》《文化苦旅》《老人与海》《活着》《瓦尔登湖》……

为此她还特地买了个书架，自己拧螺丝拼装，虽然因为比较廉价一开头就往下塌，但忽视这一点也能勉强使用。程远艺一看到那几本厚书里密密麻麻的字就头晕，尤其是那长得跟卷轴一样的序还是导言，更加望而却步了。

程小弟很黏她，暑假外面比从前都要热，她根本不想踏出家门半步，所以就变成了程远艺在家一整天绕着一个小弟弟转。本来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就算是看电视都会难受，何况还要带孩子，白天带晚上带，连个院子都没有。她情理之中地渐渐感到两眼发黑，天天筋疲力尽，对生活没了兴趣，尤其吃的还不好。家长工作晚上回家，卖菜的地方早就关门了，所以她们家几乎天天吃便宜的白菜和瓜，都是有时候从村里卖菜佬那里买好几顿的量来屯着。

就连程远艺生日那天，也只是吃了自己包的饺子，连蛋糕也没有。无论她多生气都没有用。

她把大人的手机拿给程小弟看动画片，程小弟就安分多了，只是久不久看高兴了就会原地打滚跳跳，然后跑去抱她一下。

程远艺从最小本的《小王子》开始看起，别出心裁的开头和色调温馨的插画一下子就将她深深吸引了。她坐在靠椅沙发上十分入迷，程小弟来叫她带他下楼上厕所都要叫好几次才行。

有一次她看累了，掀开窗帘打算看看远方放松一下眼睛。窗外没有路灯，道路却看得分明。那是从月亮泻下来的皎洁光。连凤眼果树下的瓦片房也看得出是白天的干燥的偏灰白的水泥墙。她好像在远处和眼前看见有东西一闪一闪的，似乎是童话中的精灵夜携梦灯笼。

对呀，现在是夏天，要带弟弟去看萤火虫啊。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居然差点忘了。

几年前的夏夜，她们都会在外面，坐在竹床上猛摇蒲扇乘凉的。那时候还有很多吱吱嗡叫的蝉，只是她从来不敢抓，并且避如蛇蝎。但是文恒青挺感兴趣的，只可惜没见过。但他见过萤火之森，是他妈妈特地带他和他爸爸一起去找的。她们初中到了蝉的盛发期教室里也会经常跑进蝉，丑得可怖，叫声难听又吓人，每次程远艺看见它们被转动的大风扇弹飞都特别高兴。

她有一种预感，以后的萤火虫会越来越少，趁着现在还能成群结队，要把它们装进弟弟的记忆里。即便他以后可能忘掉，至少现在见到会觉得很神奇。

她说干就干，第二天晚上就把弟弟放到粉色单车座位前的横杠上，一只手搂着他，骑车带他去看萤火虫。路上没有路灯，她全凭月光和印象中路上石头很少的信念骑的车。她们很快就到了。就在文恒青家人送她回家的那个空地上就开始有几只，再往里一段，就是一片梦幻般的闪闪发光。

晚上看如梦似幻，白天就不宜靠近了。

因为那里是废弃的猪栏加水沟，树多是竹子，还有别的叫不上名。程远艺知道它们就喜欢生长在潮湿阴凉的地方，而且要有可以遮挡的植物。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这里的不算多而且不适合下车，所以程远艺又带着弟弟骑了几十米，在程秋雨家对面，星光点点镶嵌得更亮更密集了。程远艺在离闪闪光点很近的地方带弟弟下了车，程小弟欢快地跑到地板的边缘，用还不成熟的语言稚嚷：“wui,哇噻！是萤火虫！”

程远艺：“哇哦～”

过了一会儿，“萤火之森算不上，那就萤火小森吧。”

她连续去了很多天晚上，直到萤火虫家族渐渐势微。她要用眼睛把它们记下来，因为之后极有可能萤火虫只能从记忆里看了。她没机会或忘记来，萤火虫也不一定在原地等待。

程远艺和程小弟睡的房间，里面有一台老式的电视和 DVD播放机。程夏雨小时候吵着要买白雪公主的光盘，她爸不知道具体是哪个白雪公主，就买了三个碟片回来。有丑的白雪公主和其他真人电影，有迪士尼经典动画电影，还有一片是很多格林童话。

程远艺白天会在风扇底下看格林童话动画片的合集打发时间，里面有个蓝胡子，可以说是她们的阴影。

有一回看累了，拉开窗帘，一阵凉风吹进来，发现外面是阴天，程远艺立马精神了，骑车车！

程远艺带弟弟沿着去过的道路到处晃，有时候也会到一些没有人的田间小道，不是很好开，但空气又凉又清新。偶尔会路过因为车太重或下雨天泥泞而变形的路段，爬起来稍微有点吃力，但越是吃力，她越是要往前开。

开着开着先是碰到了半空中的蚊子堆，然后很快又路过了一个农家肥堆，程远艺被吓得赶紧跑了。往前开了一小段，她就开始返程。谁知道刚看到水泥路就发现，爸爸刚买回来的沃柑掉了一个，程小弟说：“哼，都是你不好好看着。”

程远艺有点惊讶，哈哈大笑，为了不让他有遗憾，两人又经过了两次农家肥和蚊子群，把掉路上的亮橙色的沃柑捡了回来，然后在家门口扒开吃了。

离开学报到时间越近，她就越喜欢骑车带弟弟出门。

程心怡在去北海上学之前也是这样的，到处玩，去走听说了很久的可怕的桥，把小腿泡进涌涌流动的绿绿的水中，去小学里开花落叶的隐秘之地。她试图留住某些乐趣，每天都会出门。程远艺知道她的离别前意。只是没想到现在她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