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后,池鸢没有回山庄,而是在江岸边寻了个隐蔽山洞打坐,准备第二日再走。
天色渐沉,黑漆漆的山洞浮出一点点萤光,像无数只萤火虫在飘游。
薄薰盘坐在石洞前,披散在身上的墨绿长发无风自动,忽然,她猛地睁开眼,随即,石洞外就飞速弹开一道身影。
察觉是一只猿猴,薄薰再次阖眼,将感知扩向更远的范围。
此处靠近长芜山庄的私渡,偶尔,薄薰能感知到一些守卫的气息,流光君倒是说话算数,离开后,在池鸢身边盯梢的暗卫也跟着撤走。
一夜过去,除了几只不长眼的猿猴,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当清晨的第一束光撒进石洞,池鸢便结束了修炼,一夜静修,脑中诸多烦絮一扫而空,因为流光君而起的种种情绪也逐渐淡去。
一时间,池鸢有些恍惚,感觉昨日之事过了许久,久到让人淡忘。
“主人,您醒了,主人?”
见池鸢醒来静坐不动,薄薰伸到一半的拦腰赶忙收回去,一步闪现到池鸢面前。
“主人,您怎么了,是饿了么?”
池鸢对上薄薰的视线,微微摇头:“不饿,走吧,该出发了。”
薄薰眨巴着眼睛,细细观察池鸢的神情:“主人,您真的没事吗?我怎么感觉……您有一些不高兴呢?”
池鸢怔了一下,笑着反问:“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不高兴了?”
薄薰心中一凛,这熟悉的口吻和味道,她的主人又回来了!
“没,没呢,我就胡说的,您别在意。”薄薰嘿嘿一笑,上前抱住池鸢的胳膊,向她汇报行装。
“主人,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您是马上走,还是去长芜邑用过早膳再走?”
“用什么早膳,直接走就是。”
“主人等等,空闻送我们的马就栓在渡口前,我现在就去牵来!”
临上官道池鸢突然想起一个人,“你还记得蓝栩住哪吗?”
薄薰勒住马赶到池鸢身边:“记得啊,主人,我还以为您把那小子忘了呢,哈哈哈哈……”
见池鸢视线扫来,薄薰立马收笑:“咳咳,不敢嘲笑您,我的意思是您贵人多忘事,这小子命好被您救了,您能想起他是他的福分。”
“少废话,既知道住处,还不快带路。”
“是是,这便带路,这便带路!”
薄薰调转马头,继续喋喋不休:“主人,我们都要走了,您还去看他干嘛?他那吃好住好,有人照顾,哪劳您操心?”
“哼,这些时日,让你自由惯了,少了管教,这嘴倒是越发的碎了。”
一声冷哼吓得薄薰心头一跳,差点牵不住缰绳:“啊!不敢不敢,主人,我错了,我就好奇问一嘴……”话说完心惊胆颤地回头,想观察池鸢的神情,哪知竟看到池鸢在忍笑。
“主人,您,您……”
被薄薰发现,池鸢忍不住笑出声:“不过唬你罢,怎么还当真了。”
薄薰微微一愣,随即瘪起嘴角,一脸委屈:“主人,我胆子小,您可不要这样吓我啊……”
“有什么害怕的?”
“害怕你生气,害怕您不高兴啊!”
池鸢笑容微顿,看了薄薰几眼,驱马越过她:“生死之契,既为仆亦为友,不必对我小心翼翼,我也不需要一个唯唯诺诺的仆人。”
听到这话的薄薰直接呆在原地,好一会才回神驱马赶上池鸢:“主人,您等等我!”
蓝栩暂住的院子离之前去的那座茶楼很近,池鸢到时,刚巧与出来采买的小仆撞上,那小仆见到池鸢两人,先是行礼随后才询问来意,年纪看着小但很识礼数,不愧是流光君的人。
薄薰没说自己和池鸢的名字,只道是来找蓝栩。
小仆听言没有立刻让门,而是退至一边,用视线余光打量两人的衣着,等看到池鸢衣裙上的神鸟图案,二话不说,直接跪地行礼。
“下仆见过池姑娘。”
薄薰被小仆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你,你吓我一跳!你是如何认出我家主人的?”
小仆垂头恭敬回道:“青鸾神鸟图,除了公子,就只有池姑娘的衣饰上有,更何况,池姑娘是公子的心上人,此等大事作为下仆不会不知。”
“单凭衣饰?若是别人也绣上这青鸾鸟的图案,你岂不是会认错?”
“不会的,除了公子和池姑娘,若有人敢私绣,必是杀头大罪,而且下仆也并非全是从衣饰上推测,方才,在见池姑娘第一面便有了推断,但不敢定论,直到看见衣饰上的图案,这才论定结果。”
见薄薰还要与他争论,池鸢出声命令:“不必说了,蓝栩在哪,快带路。”
“是,姑娘请随小仆来。”小仆对着池鸢磕了下头,起身推开院门,将两人带到蓝栩的房间。
蓝栩房内还有一个小仆,见到来人,第一时间搁下药碗向两人行礼,得知是池鸢后,这小仆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池鸢行礼。
池鸢不喜客套,让两小仆出去等。
房间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薄薰推开一扇窗,一转身便与蓝栩清亮的眼睛对上。
“小子,这些时日不见,你没忘记我吧?”
蓝栩披着件外裳倚在床柱边,听到薄薰的话唇角微微勾起:“知道,我记得姑娘,姑娘是叫薄薰。”
“没错,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也不枉主人临走之时惦念。”
“惦念?”蓝栩目露疑惑,转头去看池鸢,然一对上池鸢的目光,他便匆匆移眼,不敢再看。
薄薰没察觉到蓝栩的异样,走过去,端起仆从没喂完的药,“说惦念可能不太恰当,嗯……应该是突然想起来你这个人来。”说完,便舀了一勺药汤递到蓝栩嘴边。
蓝栩神色一怔,倒不是因为薄薰给她喂药,而是因为薄薰的话,让他的心一下起起伏伏。
“小子,快张嘴,本姑娘亲自给你喂药,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蓝栩愣愣回神,看了看汤匙,又看了看薄薰:“不用劳烦姑娘,我的手还健在,可以自己喝药。”
薄薰微微挑眉,见蓝栩伸手来取,故意将药碗举高不让他拿。
蓝栩顿然无奈:“姑娘……请不要为难我。”
“没为难你啊,喂你喝药怎么算是为难呢?”说着,薄薰又将药碗递到他面前,还不等蓝栩伸手,薄薰又立马挪开,乐得哈哈大笑。
然而下一刻,薄薰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她迅速将药碗送到蓝栩手里,起身退到一边,将位置让给池鸢。
看到这一幕,蓝栩心中一阵讶异,果然这世间是一物降一物。
“你的伤好些了吗?”
听到池鸢的声音,蓝栩怔顿了片刻才回:“多谢池姑娘关心,已经好很多了。”
“这些时日都是空黎为你医治的?”
“是,空黎姑娘妙手回春,若没有她,身上这些旧疾恐怕没有痊愈之日。”
池鸢拉开床前矮凳坐下:“空黎已经走了,那之后谁来为你治伤?”
蓝栩手捧着药碗,褐黄色的药汤倒影着他清澈又明净的眼眸。
“我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需按着药方静养。”
“那之后呢,伤好你是如何打算?”
蓝栩目光微凝,缓缓抬头:“这些……不劳姑娘忧虑,姑娘放心,既得姑娘相救,这条命蓝栩必是好好珍惜,待以后寻机会回报姑娘。”
池鸢神情平静地看着蓝栩,她已经知道蓝栩的身世,对于他以后的打算也猜得出大概,若这个时候告诉他,乔庄主没死被关在六欲地牢,怕是会生事……
“我救你不是求回报,当然,真正救你的人不是我,是空黎,等以后你有命还,便向她还吧。”
蓝栩眸光轻晃,里面倒影的池鸢身影逐渐模糊:“好……”
一个好字刚脱口,池鸢便起身告辞,蓝栩嘴唇微张,不等想说的话说出,池鸢和薄薰已经推门而去。
一室药香被门外扑进的风吹散几许,好似蓝栩心中迷障,因为那几缕无意撒进的光,重燃希望。
长芜邑外的官道,来往商旅络绎不绝,其中也有不少匆匆赶路的江湖客。
池鸢换回了朴素的灰色法袍,两人顶着热辣的太阳赶了半日路程,临到午时,便择小道往山路上拐。
进入山道,有高大的树木遮挡,那股令人窒息的热潮才终于被隔绝开外。
半个时辰后,遇见一条溪流,便暂时停下歇脚。
“哎,这天热得,真想一头扎进水里不出来。”
薄薰拨开被烘烤得冒烟的头发,脱了鞋袜,迫不及待地将脚伸进溪水里泡着。
池鸢取来水袋,还未走近,便看到薄薰发尾掉落了几片枯萎的花瓣。
池鸢之所以选择休息,也是顾及到薄薰。她修炼溯月功,正常情况下不惧寒暑,而薄薰不同,她为草木,虽向阳而生,但这般酷暑时节,不及时补充水分,极易出事。
“好些了吗?”
“嗯嗯,好些了呢主人。”
薄薰拿脚拍打着清澈的溪水,末了,歪头看向池鸢:“主人,出了长芜,接下来我们去哪?”
“自是往洛阳那边走。”
“唔,这样啊……”薄薰从袖中摸出一张地图,边看边摇头:“嘶,这方向好像走错了啊,洛阳在北边,我们好像一直往南面走。”
池鸢在上游打满水,路过薄薰身边,抽空看了一眼地图:“走错也没事,目标是洛阳,但没说什么时候到,边走边看吧。”
“哦,说的也是。”薄薰甩干脚上的水,穿好鞋袜,跟着池鸢回到栓马地,继续赶路。
山路狭窄幽静,羊肠一样的小路上基本碰不到过路人,偶尔能见到的活物,便是山中出来觅食的动物。
一直走到黄昏,山路终于向下蜿蜒,渐渐的能看见林间飘起一道青烟,没出一会,便看见一面酒字旗帜。
小小酒家坐落在密林边的岔路口上,摆在铺面外的两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池鸢两人赶到时,刚好有几个人离开空出了位置。
薄薰熟练地点了几样菜,落座后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便和池鸢开始说闲话。
池鸢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扫向岔路口来往的车马。
“主人,天要黑了,这店家好像还有几间空房,我们是在这里住一晚,还是去林中露宿?”
池鸢正要回答,一声高喝打断了她的话。
“店家,上酒,上最好的酒!”
声音来源是一群头绑红巾的赤膊大汉,他们驱着牛车从一条小路拐来,一个个膘肥体壮,腰挂长刀,走过来时还扬起一阵灰土,呛得一众食客咳嗽连连。
店伙计迎上前,笑着说没位置,让他们稍等片刻,但话一脱口,打头的汉子便甩了他一耳光,接着一顿痛骂,威胁他立马清出位置,不然要他好看。
即便被打店伙计也是笑着赔礼,不过今日的食客确实多,除了铺面外的,堂内亦是满座。
正当店伙计想摆出旧桌子应付一二,打头的汉子却一把把他推开,拔出长刀,大喝道:“他奶奶的,老子是来喝酒的,不是来讨饭的!没有位置?那就腾出位置来!正好干了一票,也不差你们这一票!”
汉子说完,身后小弟应声起哄,他们拔出佩刀,将小客栈里里外外全都围住。
“弟兄们,都给老子看好了,一个都不许放过!哈哈哈哈……”
汉子一边大笑,一边扛着刀走向铺面外的长桌。
外面有两张长桌,汉子最先到的是东面的那张桌子,那边一共坐了六个人,见汉子气势汹汹的过来,六人全都低头不吭声。
“当”的一声,汉子一刀砍在桌面上,将三指宽的桌板生生砍出一道碗口大的裂痕。
离得最近的两个食客吓得一抖,不等他们反应,其中一人的衣领就被汉子毫不客气地提了起来。
汉子拿起刀在那人吓得煞白的脸上边拍边道:“愣着干什么,拿出买命钱啊?”
被人拿刀指着,食客吓得话都说不出。
但汉子很明显没那个耐心等,“不说话,不说话的意思是让老子自己拿了?”说完,汉子便用刀勾开食客的衣领和包袱,等搜刮完他身上所有钱财便一把丢开。
轮到第二名食客时,那食客直接吓晕了过去,汉子见状哈哈大乐,抓起他,扔给一旁的小弟收拾。
剩下四名食客,除了两名商人,还有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