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过于熟悉,季铭玉站在轻鸢阁门前的台阶上,翘首遥望天上的那道闪光,过了一会,闪光落到了他的面前。
虞靳淮从闪光中走出来,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朝着台阶上的方向走近时,季铭玉才发现了他的师尊今日的穿着很是奇怪,沾染了泥尘的衣摆被虞靳淮卷了卷藏了起来,季铭玉认得那件衣服,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就见过有些大臣会穿这种衣服。
他不知晓师尊为何是这般打扮。
“怎么,看见为师很惊讶?”虞靳淮走到季铭玉眼前,在他面前站定,季铭玉观察似地看了几眼虞靳淮,以之前的经历来说,他很是担心眼前的这位师尊是虞义变出来的。
季铭玉视线停在了虞靳淮的腰部,他记得虞义的鞭子就是在这里拿出来的,为了证实他心中的猜想,季铭玉开口问道:“师尊,能麻烦你把腰带解开吗?”
上一秒还在高兴的虞靳淮,下一秒就又重新变得不高兴了,近看后又有几分阴沉气息。
他原以为,他离开的这些天,自己的好徒弟会淡化对师尊的那种感情,谁知再一次相见,竟是直接奔入主题。见他没回话,季铭玉更加认定了他就是虞义,态度立刻八百度转变,从之前看到师尊的欣喜变成了对他的漠然。
梁府内的其他人都各回各屋,季铭玉也要回轻鸢阁,敌在暗他在明,他暂时还不敢直接和三皇子四皇子他们争权。季铭玉前脚踏进阁门,转头看着还在原处立着的虞靳淮。
怀里抱着他的剑,木然地站在院落中,又因为他的白发实在是惹人怜爱,季铭玉看了一会,还是不忍他就留在外头。
师尊也好,虞义也罢,终归还是人,把人晾在外头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近日京城的街市中在卖一种奇异的烛灯,商贩称:将它点燃后,永远都不会灭掉。梁大人好奇,爽快地花钱买了这个稀奇玩意。
丫鬟放好烛灯,挑了挑烛火,叫它烧得更亮一点,袁夫人站在这新买的烛灯前,认真地端详着烛灯,烛火被外头的罩子裹住,被困在那一小处地方,它在罩子里扑朔着,似是要逃离这个罩子,可是任它怎么挣扎,怎么窜,它的火苗也只能在罩子里面待着。
忽然间,袁夫人似乎是觉得心头有点不适,蹲下身子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她的魂体逐渐地有些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吸食了一般,捂着心口处蹒跚着走回了自己的卧房中。
烛灯依然摇曳着,只是火苗比方才的更大了,罩子上有了几处烧痕,想来定是那旺火灼烧。火苗迸窜的“滋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明显,季铭玉没见过这种东西,走到烛灯一侧,拿起烛灯将它绕了几个圈。
“别碰,”虞靳淮提醒一声,从季铭玉的手上夺过烛灯。
烛灯感应到了颤动,像是开启了警备模式,火苗的尖尖冲破了油纸糊的罩子,顷刻间,这盏烛灯就化成了一堆灰烬。
“师尊,这东西是会吸食灵魂?”季铭玉看着正在拍掉灰尘的虞靳淮,凑上去问了句,疑问说出去后,他又退回去。
尽管虞靳淮在努力拍打着手心,可有一点像是狗皮膏药似的,附着在他的手上,任他怎么搓揉就是不掉。
虞靳淮的脸色明显地不太好了,季铭玉猜不准他是觉得脏还是其他的什么因素,只能试探着问了声:“师尊,进了屋我去准备热水。”
这句话对于此时身陷窘境的虞靳淮来说,莫过于雪中送炭
他们在外头待着的时间太久了,两人的肩上被雪霜盖了一层,许是霜化掉,雪水渗入了衣服内,季铭玉抖了抖身子,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汲取到一点温暖过后,拉着虞靳淮的手进入轻鸢阁。
季铭玉的手有点热,手心中有些粗糙,又因常年没休止地练剑,他的手心还有一层略厚的茧,虞靳淮指关节微微屈起,便可直接被那些厚茧剐蹭到。
五年来,季铭玉日夜不断地练习剑术,宗门内他的剑术已经是他人所不可敌。
“……”虞靳淮的目光在两人相握的地方停滞了一瞬,匆匆瞥过一眼,他转而谈起了别的话题来,“这次你又是不经为师同意就乱跑,若是有了好歹,外人可不就得说为师管不好徒弟了?”
季铭玉背过身去关上房门,再又转过身来盯着虞靳淮看,屋里的烛灯都是那种新买的,皆被虞靳淮销毁。
屋内没有光线,有且仅有外头昏暗的月光照进来,它照在了季铭玉的一侧脸颊上,照不出含着水光的双眼。
刚见面时,他还不敢认出来这是师尊,共处了这一会,季铭玉才放下了心头的猜忌。
轻鸢阁虽大,里面也只有两间寝室,袁夫人在阁内的另一间屋里,虞靳淮万不可去,今晚只能和季铭玉挤在一张床上。
对于季铭玉来讲,他是很愿意和师尊同床共枕的,只怕虞靳淮不愿意。
“师尊要……和我睡在一起吗?”季铭玉问。
“……”
没有回音,季铭玉失望了一阵,他心里打算着:让师尊睡他的床,他去外头睡。
想法在脑子里形成后,季铭玉就动身要将这计划实行。
季铭玉才抬脚,就被虞靳淮拉住,“为师和你睡吧。”
脑子里面似乎有烟花炸开,季铭玉有些等不及要与师尊一同睡,可是睡前该有的洗漱还是得照例举行。
“师尊坐好,我去烧些热水来,”说罢,身影转进了另一间屋内,过了些时间,虞靳淮听到里头传来了“哐啷哐啷”的声响。
“发生什么了?”
“没事师尊!您坐好!”
虞靳淮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等着,他把脚步压得极轻,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那间房的门前。
这间屋里一点光亮都没有,黯黑的环境叫季铭玉实在不好动作,转身抬头的时候不知会碰到些什么,方才的声响也是因为季铭玉刚进屋时,一脚踩上了摆在门旁的木盆里,身形一歪,直接栽倒在了屋里。
虞靳淮走过来时他才刚扶着墙起身。
季铭玉手上掐诀,手心中生出一簇灵火,照亮了大半个屋子。
而当他回过身,看见了斜靠在门旁的虞靳淮,师尊眉眼带笑,什么话也没说,可在季铭玉看来,师尊又好像说了许多话。
慌忙之中,季铭玉意外掐灭了灵光,空间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
“这么笨手笨脚,以后离开为师,自己可要怎么生活?”
虞靳淮抬起右手,手心中火光擦过,下一瞬一簇更为耀眼的灵火出现在了手心上,不似季铭玉那种容易灭掉的灵火,他的火光更为明亮,任由虞靳淮怎么挥动手腕,都不会灭掉。
“为什么我要离开师尊?”
“你应该去看更远的地方,去看看为师没有看过的地方,”虞靳淮依旧是靠着门框,语气有些怅然。
像是在和季铭玉说,又像是在和自己说。
本来满心欢喜的季铭玉突然蔫了下来,他小声嘀咕了几声,虞靳淮没听清。
他看了眼状态不对的季铭玉,心中知晓他刚才的话,让他的好徒弟伤心了,他没有法子,他需要季铭玉对他换一种感情。
什么感情都好,唯独不能是伴侣间的爱意。
虞靳淮离开宗门的那几天里,去找了一位曾经身为上尊的人。
他的仙骨被挖掉,年岁已到垂暮,说几句话都要咳好久,可是气度依旧不减当年。
虞靳淮问,为何锦云宗内不许再有师徒结为道侣。
老者回他,曾经有个徒弟,借着道侣的方便性,将他师尊的仙骨生生挖了出来。
可虞靳淮的心里不觉得季铭玉是个心思不正的坏徒弟。
季铭玉停滞的脚步动了起来,借着虞靳淮手心的亮光,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一下一下,像是踩着什么决心似的。
下一秒,虞靳淮的怀里被季铭玉霸占,他的双臂紧紧抱住了虞靳淮的腰部,脑袋靠在了虞靳淮的胸口处。
“我不想师尊离开我……”
“师尊说过带我去魔界,去妖界看看的……”
季铭玉就这么抱着虞靳淮,嘴上还叽里咕噜着说些什么,这回虞靳淮离得近,把他嘀咕的话全部听了进去。
虞靳淮想要推开他,不得已之下,灭掉了手上正在闪烁的灵火。
黑暗中,所有感官的敏感度都会比平时大许多。
在灵火熄灭的同时,抱在腰间的手换了位置,它们移到了虞靳淮的脖颈处,他感觉到季铭玉似乎是踮起了脚。
一种柔软的,带着凉意和湿润的东西碰在了虞靳淮的嘴唇上,那个东西好像不甘只是这般蜻蜓点水,它带着侵略性的心思,在嘴唇上蹭蹭,咬了下去,痛感传到了虞靳淮的神经处,他知道,肯定是见血了。
怀里的人喘息声渐渐地重了起来,他不得章法,刚才的碰触似乎是他最大胆的举动。
虞靳淮感觉自己的一边脸颊被他亲了又亲,再也不敢碰中间的地方。
约莫片刻,虞靳淮以为,季铭玉在他怀里再不乱动的时候,胸口处感觉到了一种热量。
“师尊对不起,”季铭玉把整个脸都躲在了虞靳淮的衣服,闷闷地说着道歉的词汇。
师徒二人就这样拥抱着站在房门前,寂静的冬夜里只听得到季铭玉闷声哭泣的声音。
不响,却实在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