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刚刚崔尚宫抓住顾盼的手时,以此作为遮掩,向她手中塞了个纸条。
顾盼走出殿外于僻静处打开一看,上书:去左厢碧纱橱后
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按照纸条所写的悄悄折返回来,这左厢与大堂实际是连在一块儿的,只不过中间用碧纱橱隔开了,但若是有人在大堂讲话,左厢是可以听的清清楚楚。
而顾盼越是听,越是心惊胆战!
她竟然已经被当今皇上给盯上了!
这事还与她在江南,魏涑想要强娶她不同。
魏家虽然是个趁战乱发了家的地痞流氓,对那魏涑本人于她,尚有两分情义,仍可周旋一番。
可当今皇帝?
顾盼的背后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如今她是后有江南地痞流氓魏家虎视眈眈,前有撞破皇帝秘密身家性命悬于一线。
但是越害怕、越惶恐,顾盼越是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
崔尚宫既然愿意将这个消息卖个人情给自己,想必自己身上也有她意欲图谋之物。
任何事情都有代价。
任何事情也都有价码。
顾盼心中镇定下来,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先发制人道:“尚宫好图谋。我若是嫁进崔家,只怕是尸骨无存了。”
崔祐贞道:“你这样聪明的人,如何不知道我刚刚是在保你?你可知道,若是那位来,他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顾盼并不接招,道:“方才那嬷嬷是不是那位的人尚未可知。一切事情都是发生在尚宫的殿堂之中。焉知你不是随便找个人来冒充?退一步讲,即使这一切都是真的,尚宫如此,必有图谋。何不开门见山,直接说于我听,看我能否助尚宫一臂之力?”
崔祐贞看着顾盼,心中升起一股不合时宜的欣慰,顾盼算是她的得意弟子了,短短几息之间便能分析出这些利弊来。
可惜。
偏偏是她。
崔祐贞脸上全是慈祥之情,语重心长地道:“我是真的为你好,嫁与清河崔氏嫡子,难道还辱没了你不成?”
“若放在平常,愉周只会重谢尚宫。但如今,愉周晓得这背后恐怕又愉周需要付出的大代价。”
崔祐贞心中可惜之情尤甚,但依然说道“我要顾家八成的产业,做你的嫁妆。”
“顾家八成的产业于崔府不过是锦上添花,清河崔氏竟也看得上吗?”
崔祐贞知道顾盼是在用激将法,但仍然不收控制得被她激怒。
清河崔氏……确实不比从前了。
二十年前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崔氏的宝,从来没有押对,却反而损失大量钱财,元气大伤。
但……
“我说的不是你顾家明面儿上的产业,而是去岁顾家在淮州发现的铁矿。”
此言一出,顾盼“噌”地一下站起来。
崔祐贞慢悠悠地拿起茶杯,斜斜地看向顾盼:“我要你顾家明面上的产业五成,另外将此铁矿也一起陪嫁过来。”
顾家虽是江南富户,做得不过是布料织造等生意,在富商云集的江南,并不显眼。
因此,就算崔家进了顾家五成的产业也没有人会怀疑、眼热。
毕竟铁矿本就见不得光。
崔家这是要把顾家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还要外界夸他们吃相好看呢!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顾家明显是被人惦记上了。
而那个人,竟然是当今圣上!
不,不一定。
顾盼不动声色地观察崔尚宫,从刚刚崔尚宫对待皇上的人的态度可以看出,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委身,恐怕与那位之间的矛盾也是不少。
那她是代表谁呢?
顾盼表面不动声色,仍然与崔尚宫周旋:“尚宫说什么?愉周怎的听不懂了。铁矿乃是国有,私人不允许开采,顾家是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的。”
见顾盼如此滑不留手,事已至此竟然还如此镇定,崔祐贞罕见地有些动气:“顾盼,明人不说暗话,我既然能够开口提出,便是将你顾家做的这点事了如指掌,你再否认反驳又有什么意思?总之,我要你带着顾家的产业嫁入我崔家的大门!否则,江南能不能有顾这个姓,尚且两说!”
顾盼看着这个昔日敬仰的良师,突然笑了。
笑得张狂,笑得也悲凉。
受强权所压迫者,终已强权压人。
屠龙者,也终成恶龙。
崔祐贞不知为何,很不喜欢顾盼此刻看她的眼神,那是比她那晚撞破她的丑事后更让人难以承受的眼神。
崔祐贞的眉毛不自觉地下压,厉声问道:“你笑什么?”
顾盼不答,只笑到再也笑不出,才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宫不妨稍候一段时日,待我修书一封问过父亲可好?”
“江南距京城何止百里,待你修书一封,需要多少时日?”
“尚书很着急吗?”
崔尚宫一惊,这丫头竟然如此敏锐!
“七日,我就给你七日。”
“尚书也说了,江南距京城百里有余,便是千里良驹昼夜不停,往来也需七日。更不要提尚书所言之事还需要时间筹备,请给我半月时间。”
崔祐贞打量此刻低眉顺眼的顾盼,内心里并不相信她会真的屈服,却又想这顾盼尚在女学,谅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便也同意,放她去了。
只静坐钓鱼台,等着顾家的雪花白银和如花美眷抬进崔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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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顾盼这边,自纵横堂出来后,她的心绪远远没有表面上看着的这般平静。
一股恨意和不甘在她心里疯长。
虽然她早就知道,一个没有世家在背后做支撑的商户,便如小儿抱金于闹市,无数的饿鬼豺狼都会扑上来,想要将她吃干抹净。
然北上京城,她已隐藏了顾家的一部分实力,却没想到,依旧被人给盯上了。
世家林立的世界,从来讲不了公平,讲的是弱肉强食。
惊惧之下,顾盼竟然晕倒了。
美人婀娜,弱柳扶风,风一吹,便倒了,正好倒在了和泰安公主对弈的棋盘上。
玉做的黑子白子哗啦啦地掉了一地,把泰安公主吓了一跳。
泰安公主正在呵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冲撞了她,话还没出口,就见顾盼带进宫来的那个小侍女跑上来抱着顾盼哭得哭天抢地的:“姑娘!姑娘!您醒醒啊!”
泰安公主眼见顾盼平时修长的脖子此刻因仰倒而伸得更长,仿佛马上就能断掉一样,不由也慌了神。
“顾盼!顾盼!”一边惊呼一边摇她,“传御医,快传御医!”
授课的女官们相互对视一眼,以顾盼的品级是不够格请御医的,可泰安公主都说了,这……
正犹豫间,顾盼醒了,握住泰安公主的手道:“公主,不必为民女忧心,民女只是突然有些晕,出宫修养几日便好了!”
泰安公主见她醒了,说话又是这股软软绵绵的模样,不自然地甩开她的手,冷哼一声,道:“谁为你忧心了?我只是怕你就这么倒在本公主的棋盘上,旁的人还说是本公主欺负了你呢!”
顾盼并不争辩,只微微俯首,道:“是,公主,民女出宫修养几日便会无事,旁的人只会说公主对民女的好。”
泰安公主看她那细长的脖子又弯了下去,撇撇嘴,道:“谁又对你好了?赶快家去,别在这碍着本公主的眼!”
顾盼示意银袖,正要上前来将自己扶下去,却听崔尚宫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慢着!”
泰安公主转过头看向崔尚宫,细细的眉毛几乎是倒竖起来:“还慢什么慢?人要是死了你担得起吗?”
崔祐贞瞥了眼顾盼,见她似乎真是病了,脸色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倒在地上,微微俯首。
当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病若西子胜三分。①
崔祐贞略略向泰安公主行了个礼,不急不缓地道:“公主稍安勿躁,臣只是想要请太医为顾学女诊治一番,有病便治病,如此,方不会耽误了顾学女的病情。”
泰安下意识地看向顾盼,她总觉得今日顾盼有些奇怪。
见顾盼对她微微点头,泰安方道:“罢了,太医便好好为顾学女诊治一番吧。只若是又什么差池,本宫绝不轻饶!”
泰安话刚落,崔祐贞身后的太医便钻了出来,向泰安公主行过礼后,便开始给顾盼诊脉。
太医几次切脉,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顾盼的症状,方起身回道:“启禀公主、尚宫,顾学女乃是惊忧恐惧,一时之间郁结于内而引发的急状,需好生调养,舒缓心情,方可痊愈。”
崔祐贞上前两步,质问太医道:“此话当真?”
太医拱了拱手,道:“下官不敢有半句谎言。”
泰安公主不满道:“太医说的话还能有假不成?来人,快快将人送出宫去好好养着!”
顾盼望向崔尚宫,后者终究松了口:“罢了,将顾学女好好送回谢府,女学诸课,便等来日再补。”
顾盼走后,崔尚宫轻轻招手,吩咐身边的女官道:“找个人好好监视谢府,注意别被谢家的人发现了。”
而这头顾盼出宫后也吩咐银袖:“去将这几日崔衡的行踪打探清楚。”
“是。”银袖抬头,见到顾盼眼中势在必得的光。